聽完她們的講述後，博士追問道。青枝礙於徐圓在場，對於當時的情況沒敢細講，只是含糊其辭地概括爲她遇襲後，傷口自己痊癒了。至於她所看到的倒影，更是隻字未提——她打算找機會和博士單獨說。
“她先是求救，然後摸到了自己胸口的傷口，意識到自己被襲擊了。她當時應當是很害怕，追問我她還活着嗎？”青枝陷入回憶，慢慢說道。
“原話是什麼？這很重要，青枝，我需要她第一時間問你的，一字不差的原話。”博士直視着她的眼睛，強調說。
“她問我——她還能活着嗎。”想起這句話時，青枝莫名打了個寒顫。
“你是怎麼回答的呢？”博士滿意地打個響指，追問道。
青枝理所當然地答道：“我說你有意識有呼吸有脈搏，你有一切生命體徵，你當然活着。”
“那麼徐圓，你當時是什麼感覺？”博士轉向另一個方向發問。
“我……我不知道……”徐圓臉上浮現了夢遊般的神色，“真的很痛，那種空蕩感……我簡直感覺生命都被掏空了，一切都從這個破口中往外流淌……但很奇怪，它癒合之後就完全沒有任何感覺了，我跑得還比林——我是說青枝，還要快一點呢。”
“哦！那很好不是嗎？”博士歡快道，“我對於他們是什麼已經有一些猜測了，但我需要去採集一些樣本驗證這些猜測！”
“呆在塔迪斯十米內，不要摘防毒面具。你們的層流潔淨系統不能完全阻隔他們的滲透。七天，你們的免疫系統已經快到極限了。尤其是你，青枝。”博士跳起來跑向門口，回頭伸手點了點她囑咐道。
黃區的大門緩緩打開，博士聳聳肩膀：“祝我好運吧！”青枝望着消毒氣霧掩蓋了他的身影，忍不住想起身追過去，正當她猶豫之際，黃區的門又緩緩打開了。
“咳咳咳……”博士扒着門邊探出頭來，“等等——只是順帶一提，你們不可能剛好有這種生物的一節腕足，一點組織液什麼的吧？”
“啊！”青枝驚叫一聲，猛拍一下大腿跳了起來，衝向了剛剛被她踢遠的白大褂外套，從兜裏掏出來一支裝有淺淺一層棕紅色液體的50ml注射器，激動地對博士晃了晃。
“職業習慣！注射前先回抽！”青枝得意洋洋地對博士說道，“這些樣本足夠嗎？大約有八毫升的樣子，不知道有沒有失活。”
“哦！聰明的青枝！”博士極度訝異地跑了回來，接過注射器對光觀察了片刻，“完全可以！太及時了，太聰明瞭，你真是最棒的！謝謝！”
激動的博士直接按着青枝的頭在防毒面具一側親了一口：“現在跟我進塔迪斯！我們來看看需要對付的是什麼東西！”
青枝故作鎮定，慢悠悠地落在徐圓後面走進了塔迪斯——她感覺自己整個人像是踩在棉花糖裏，防毒面具下的臉熱到了極點。
博士把那一點液體放到試管裏連接分析儀器，在徐圓一疊聲的“這怎麼可能！我們國家科技發展到這種程度了嗎？”的驚歎裏聳聳肩膀，拉出操作檯的顯示屏向他們面前一轉——
“女士們！現在我向您介紹——九尾。”顯示屏上赫然就是她們遇到過的那種怪物，博士又打了個響指，這種東西的全息投影赫然出現在她們面前。
“正如你的描述，九根口須，九根腕足，喜食心臟。這是一種外星寄生體，幾千年前跟隨着一顆隕石進入了你們的生態系統。但是他們從來沒有這樣大規模繁殖過，而且這種寄生本不應該給宿主造成傷害。”博士調整着全息投影的位置，對她們展示道。
青枝一言難盡地望向博士，心說我們真的不想看這種東西腕足根部三維立體放大圖。
博士全然無覺，繼續講解着：“他們非常隱蔽，非常小心。大部分時候只是無害地寄居在人體內，引誘宿主食用各種類型的心臟——事實上我懷疑你們的飲食習慣有受到他們的影響。在宿主過世後再尋找新的宿主寄生。”
“這種生物本來只會在宿主遭遇危險時衍生出腕足和口須獵食，也唯有這個時候能夠繁殖，以卵蟲的形態——把卵產到被害者心臟的位置。當然這種繁殖方法有很高的失敗率，過程中還涉及到一個非常有趣的環節！”
博士邊說邊做好了玻片標本，從兜裏掏出一副黑框眼鏡戴上，在顯微鏡下觀察起來：“但這一隻……似乎是母體發生了一些異變——樣本顯示你們遇見的不是九尾完全體，像是某種畸形種。整個醫院都佈滿了這種畸形種高濃度的微小卵蟲，類似於真菌的孢子，這裏的空氣都是卵蟲氣凝膠。”
“哦不！還沒有，沒有完全！”博士從觀察中擡頭，安慰道，“這種微小版卵蟲寄生力太弱了，需要長期吸入和一點催化才能成功寄生。但它們依然會沉積在肺組織裏，阻礙呼吸，引起免疫反應，最終導致器官衰竭——哦，我是不是說太多了！不要擔心，我們能解決它的！”
“你剛剛說的，有趣的環節，是什麼？”徐圓彷彿終於意識到了什麼一直在逃避的事實，臉色發白，呆呆問道。
“哦！這就非常有趣了！事實上你們的歷史裏有人完整地記載過這個過程——只不過所有人都以爲是野史，是志怪故事。”博士興致勃勃地歡快答道，他摘下眼鏡揣起來，像拋出一個驚喜般問道，“你們有沒有人讀過《封神演義》！”
青枝大愕，腦中電光火石閃過一些碎片——
她童年看過的電視劇……被掏空的心臟……
那種怪物，四肢着地的輕盈姿態……九尾，九根腕足……
“我還能活嗎”……
“菜無心可活，人無心當如何？”青枝感覺一陣雞皮疙瘩沿着後背爬上來，夢囈般緩緩吐字。
“bingo！”博士激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多麼神奇啊！偉大的生命！既科學又唯心，宇宙無奇不有！”
妲己與比干，九尾狐與忠臣。歷史中的一頁荒誕故事，誰能想到它背後竟然對應着某種真相，竟然記錄了一種外星寄生體的繁殖方式——
隕石攜帶着九尾的卵蟲墜入地球，被當時的人類當做異寶進獻入宮。王將異石賞賜給他最寵愛的妃子，妲己。九尾寄生於她體內繁衍生息——或許她還試圖繁殖了其他後代。
而比干殺死了妲己的“狐妖”同類，妲己懷恨在心，遂魅惑紂王，設計要喫下比干的“七竅玲瓏心”。紂王命令比干剖心給妲己治病，比干大怒，拔劍挖心擲於地，痛罵紂王昏庸、妖妃禍國。
隨後比干昂首踏出王宮，遇見的第一個人是個賣空心菜的婦人。比干問道：“菜無心可活，人無心當如何？”
婦人答曰：“菜無心可活，人無心不可活。”
比干遂倒地而亡。
“因爲徐圓遇到的第一個人是我，所以只要我說了她能活，她就能活了？”博士給徐圓複述了比干挖心的故事後，青枝不可思議地問道。
“也沒那麼簡單！但青枝，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你真的很聰明啊！”博士驚歎般說道，“你給了她一個完整的理由！一個堅實的邏輯鏈！她甚至都沒有給你任何提示！”
“比干，非常聰明，非常瞭解九尾這種生物。他遇見老婦人時，根據她的生活經驗建立了一個完整的語境——空心菜！菜無心可活！只要婦人順着他的邏輯複述一遍，菜無心可活，人無心亦可。他就可以活下來！卵蟲會長大、增殖，模擬人類器官的所有功能和形態，並且不能算是寄生，應該算是共生——就像你們腸道里幫助消化的菌羣。在他正常死亡後，這種卵蟲才真正孵化爲九尾！”
“這個語境完全不符合科學道理，但符合生活經驗，是一個完備的邏輯鏈。”博士激情洋溢地繞着操作檯轉了個圈，極其歡悅的模樣，“但你！青枝！你告訴了徐圓一個更好的理由！意識、呼吸、脈搏，生命體徵！現代醫學！你把她從幽冥中拉入現實，使她完全能夠保持正常的生命形態！這是不是很神奇！”
他的風衣衣襬利落地飄起又落下，停駐在青枝身邊。博士滿面歡悅地注視着她，又轉頭看一看徐圓，好像在欣賞什麼令人驚歎的奇蹟。
這種目光本來應當有些冒犯，但他的眼睛很亮，笑起來有孩童般的純粹欣悅與好奇感。像只小狗勾，青枝心想。沒有人能討厭他的。
“只有人說過我很愚蠢，一直在犯蠢。”青枝小聲抱怨道。
“哦！什麼樣的傻瓜能說出這種話！”博士皺眉責備她說，“你下次見到那個人一定要給他一腳！”
“我正在考慮這件事呢。”青枝憋着笑，竭力一派平靜地回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