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嘉華,82歲,農合醫保,有機磷農藥中毒。”青枝合上病歷夾放回架子上,嘆息道,“她果然是服毒。我們可能永遠不會知道她們的故事了。”

    “如果你想的話,我也可以帶你回去看看。”博士靠着病歷架,悲憫的目光彷彿落在了很遠的地方。

    “其實也能猜到……九尾只能理解情緒,我以前從來不知道這個。我見到它時顯得太興奮了——寄生體有了完整的情感和智能!這可能意味着一個新物種、新文明的開始!”

    “它可能把這理解成了一種攻擊……又或者它知道我要死了,想像幫助其他患者一樣幫助我,開始了第一步卻弄不明白時間領主的身體結構。誰知道呢?”博士嘆氣,聳聳肩說道。

    “其實我最後,是知道她會死的。”青枝突然說,“但我還是那麼做了。”

    “……其實你不知道的。不要自責。”博士沉默片刻,安慰道,“萬物終有盡時。這是她們的選擇。”

    “付奶奶也是這麼說的……你說九尾只能理解情緒,但付奶奶似乎能和它交流。”青枝沉思道。

    “很奇妙的現象。理論上不應如此,她們或許知道彼此的存在很久了,或許在她小的時候就需要九尾長時間的保護——於是她們逐漸建立起了交流。”

    “我們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經歷,又怎麼影響了她……但她知道自己過世,九尾依然可以離開找到下一個宿主重新開始輪迴,而一切對人類有害的東西對它們都毫無影響——甚至是有益的。”

    “所以她選擇了服毒。”青枝補充上自己的猜測,“付奶奶一輩子都在農村生活,她可能根本沒有去過醫院,最多去過一些村裏衛生所之類的地方。九尾對這裏沒有概念。有機磷農藥……她送來得太晚了,我們所有維持付奶奶生命的醫療手段都只能徒勞延續她的痛苦,卻一直不能真正治癒她,同時也在削弱九尾的能量,讓它無法治癒它的主人——它厭惡氧氣,所以它擰碎那個氧氣罐提示我。”

    “你說它能感知情緒……它感受到了恨意。”青枝慢慢地說道,“我們的患者,有一部分,仇恨醫院,也仇恨醫護人員。他們錯誤地把客觀存在的疾病,歸罪於來到醫院這一主觀選擇。這就是我救人的時候,受害者的大多數是醫護人員或年輕患者的原因……”

    “某種程度上,差不多。”博士接着她的話說道,“九尾以爲這裏是某種,監獄,或者說囚牢。仇恨醫護的患者是需要幫助的——或許就像它以前幫助付女士一樣。但它只有一個,力不從心。但某天它忽然意識到,自己有九條尾巴。”

    “它啓動了這種自我燃燒般的繁殖方式,封鎖了整個醫院,化作高濃度的卵蟲氣霧四散開來。沒有什麼畸形體,只是無數個縮小弱化的它自己。隨風播散,被恨意孵化激活,修復患者的疾病,本能般自我保護,同時也無可避免地遵循着傳統原則,擁有繁育的本能,避免純粹的殺戮,遵循一言定死生的因果律語境。”

    “這些傳統太久遠了。它一定活了很久。”博士嘆息着將手放在曾被貫穿的胸口。

    “新的心臟……感覺一樣嗎?或許我不應該這麼做……但我覺得你不想走。”青枝盯着他衣服破口間已經完全看不出異常的胸肌——那裏之前還是一個巨大的傷口,又補充道,“我也不想你走。”

    “哦——真可愛。”博士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隨即呃了一聲,隨手翻開一本病歷開始在上面蹭來蹭去,“完全一樣,我的小綠太棒了!如果你只說現代醫學,可能還不會這麼完美,死亡對時間領主是一種截然不同的概念。如果按你之前的回答,可能只能給我裝上一個人類心臟什麼的,但你的答案是愛。”

    博士從胸腔溢出一聲嘆息:“愛啊……那是一個本質。超越了所有科學、醫學、物質、精神、物種,超越了生存與死亡,疾病與苦難——愛是生命的本質,是一切的答案。”

    青枝十分感動,上前給了博士一個大大的擁抱,使勁在他懷裏蹭了蹭腦袋——嗯嗯不就是嫌棄我七天沒洗的頭髮上一腦袋雞毛尿液血汗混合物嘛!那頁可憐患者的病歷都要被你蹭漏了!呵,男人!

    “呃……”博士垮起個小狗批臉,艱難地伸手摟住青枝拍了拍她的後背,青枝忍不住悶聲偷笑起來。

    博士無奈地嘆息一聲,喃喃道:“唉,算了,小朋友呀……”他伸手把青枝嚴絲合縫地按進了自己的懷抱裏,一手攬住她的腰肢,一手托住她的後腦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輕輕摩挲她的長髮。他微微側頭,嘆息般問道:“滿意了嘛?”

    他開口時氣流微微拂過她耳畔,青枝感覺整個人熱得都要炸起來了——

    而且,而且,她雖然是自己“投懷送抱”,但是本質上只想逗逗博士,而不是真的給他一個混雜着汗味氨臭味血腥味可能還有頭油味的久別重逢親密擁抱啊!!!

    救命……讓我換一個星球生活吧——哦不,換星球對他沒用。

    救……一輩子很快也就過去了——等等,這個對他好像也沒用啊!

    青枝尷尬地放下摟住博士的手,手足無措地在身側揮舞,糾結要不要立刻推開他。

    “哎呀,我忘記了——疼嗎?”博士伸手托住了她受傷的手腕。電梯裏那隻腕足抽出的傷口本來不算深,但因爲沒有及時止血清創,之後又是搬氧氣罐又是戴乳膠手套,傷口反覆污染崩裂,就顯得格外可憐一些。

    “還好……回去我要打破傷風疫苗,說不定還有狂犬疫苗,啊!那些患者有沒有血液隔離的啊!”青枝頓時緊張地回想自己拔斷維生儀器時途徑的病牀,“沒有吧我猜……好像沒有看到隔離標識,但我也不確定?我得趕緊翻翻病歷……”

    “哦!你不用擔心這個。”博士語氣輕快地安慰道。

    他托住她的指尖微微逸散出一點雲霧般的金光,那光順着他們接觸之處流轉片刻,便沿着青枝的皮膚流淌開來,轉瞬間就治癒了那個皮開肉綻的傷口,又接着向上蔓延。

    青枝感覺整個人微微一輕,熱流感沿着她的皮膚快速淌過,周身隱隱作痛的傷口也在一瞬間癒合如初。

    “現在你不用擔心了。重生的治癒效果是原子級別的,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重置了你的時間。”博士輕快地說道,“不是受傷後再癒合,而是從沒有受過傷。”

    “謝謝……但是這對你沒有影響嗎?”青枝有些擔心地鬆開博士,問道。

    “只是剛剛那次重生殘留的一點能量——也不能叫重生,沒有真正開始。沒什麼影響的,也許下一次重生會不穩定一點?誰知道呢!”博士對她聳聳肩膀,“現在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爲了避免麻煩,我還是回去把塔迪斯開走吧。”

    “我帶你走員工電梯吧!現在外面肯定亂糟糟的。”青枝拉住博士的手,帶他繞出icu的醫生辦公室往後走。

    等電梯的時候,青枝靠在窗邊,望着樓下匆匆跑出醫院聯繫家人的人羣,略帶惆悵地發問:“事實上,這真的讓我有些不解,會有那麼多患者恨我們嗎?”

    “哦不!當然不!”博士訝異地回答道,“最開始發病的那些患者也許確實。但後來隨着卵蟲的密度增加,它們只需要一點點負面情緒就可以催發,並不代表什麼。而且,現在你不用擔心了。”

    “那些寄生體消耗了自身的能量和患者的負面情緒,治癒了患者的所有疾病。”博士也站到窗邊,感慨道,“現在他們是真的很健康,身體和心理的雙重狀態。你們醫院可能要冷清很久了。”

    “醫學的盡頭是天下無醫。”青枝平靜道。

    “而且,我現在有了最棒的假期旅行,還要什麼實習?”她目光亮晶晶地回頭看向博士,“哦!電梯到了!”青枝順手拽住博士的袖子往電梯走,一拽之下卻沒有拽動。

    青枝不解地回頭,看見博士用那種欲言又止的悲傷目光望着她:“小綠,事實上……”

    “哦…千萬別!”青枝呻/吟道,“我一看你那個表情就知道!你剛剛還說可以帶我去看九尾的故事,現在你又不想讓我一起走了!”

    “我說了嗎?”博士兩隻眉毛疑惑地高高揚起,又恍然大悟道,“哦!我真的說了!爲什麼會這樣?這真的很奇怪……”

    “你不能甩掉我!你答應過我的!”青枝氣急敗壞地指責道。

    “呃……我真的不想再……你可能不知道,我曾經有一些旅伴,但我失去了他們所有人……”

    “我不管!你承諾過的!”

    “我並不覺得我承諾過!”博士痛苦地抓抓頭髮。

    “我聽到了!你當時答應了!”

    “唉……好吧,但一次,只有一次!”博士罵罵咧咧地按下了電梯按鈕,“奇怪的小綠,爲什麼我永遠說服不了你?!”

    青枝得勝般笑了笑。

    邁進電梯時,她再次看見了倒影裏的小孩——他的胸口彆着一隻熟睡的紅狐胸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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