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跟我走嗎?”博士聳聳肩膀,推開了塔迪斯的大門,“先去參加一場葬禮,或者僞造一場,然後我帶你去看一些真正奇特的東西——恆星的葬禮,燃燒的玫瑰珊瑚洋流,456號星系雷霆轟鳴的中心神殿……哦!還有穆利斯精靈們世代棲息的世界樹星球!你的名字很適合去拜訪,精靈們會喜歡你的,它們認爲名字揭示了一個人的本質。”

    青枝看着滔滔不絕的博士,看着他興奮的、生機勃勃的表情,這樣的時刻裏,他又好像沒有受到過任何傷害,沒有失去過任何人,對未來的冒險充滿了純粹的期待。

    她深深地望着博士,對他伸出胳膊,輕描淡寫地說道:“聽起來真不錯,但我還有一些別的事要做。”

    博士伸手拉起青枝,他俯視着她毛茸茸的發頂,略微失望地說道:“我是要把這理解爲中國式的婉轉拒絕嗎?”

    青枝拍了拍睡裙粘上的花土,回答道:“不是,只是字面意義上的有點事要做。”

    “首先,送我回到兩個月前的第二個星期六壹方出版社門口,我有篇番外稿子要交——唔我可以在塔迪斯上寫完它。然後,我需要回來找個裝修公司把我的陽臺改成全景落地窗,我想這麼裝修很久了!順便還得把你捅壞的天花板修了。”

    “最後,如你所願,當然也如我一直所願。”青枝擡頭望着博士極爲切近的臉,看着他的眼睛裏重新閃爍起生機勃勃的火焰,她也忍不住被博士的情緒感染,聲音輕快地說道,“我們去冒險。”

    “悉聽尊便!”博士歡快地答道,他上前推開塔迪斯的大門,對青枝做出了請的手勢,“爲你介紹一下全新的塔迪斯主控室——我上次重生有點問題,不小心把原來的主控室炸掉了,索性重新裝修了一下。”

    青枝趁着博士跳進塔迪斯爲她介紹嶄新主控室的間隙,低頭看向了自己的手機。她快速地打下一小段文字,加密傳輸,隨後選擇了格式化手機。

    手機的光映射在青枝臉上,她的神色晦暗不明。那句話反覆輸入又刪除,最終還是點擊了發送——

    “芽點行動啓動。”

    “快點!”博士站在了操作檯前才意識到青枝沒有跟上,一臉費解地轉頭催促道,“我們要錯過世界樹開花對應的時間渦流了——嗯……雖然這是一臺時間機器,你也不會真正錯過……”

    “這就來這就來!”青枝擡起頭時,表情已經重新變得天真而歡快,她小步跳進塔迪斯的主控室,順手帶上了門。

    “有點蒸汽朋克的風格,我喜歡這種機械感”青枝走到操作檯前,撫摸着陌生的金色機械按鈕,這些東西看起來並不能算嶄新,她舔了舔嘴脣道:“博士……對你來講,距離你最後一次見我過去了多少年?”

    博士張了張嘴,沒有給出任何回答,彷彿沒聽見一般專心地擺弄着操作檯上的按鈕。

    “幾年?幾十年?”青枝試圖問道,“幾百年?上千年?這一次重生和我最後一次見你是緊挨着的嗎?”

    “別問了,你不會喜歡我的答案。”博士繃緊下巴,面色陰沉地回答道,“另外一個問題,是的。”

    博士在青枝的沉默中大聲地撥弄着那些按鈕,半晌才補充道:“小綠,時間對我來講,流淌的速度是和你不一樣的。對於你來講,這個間隔持續的時間可能難以理解,甚至令人恐慌,但對我來講只是一個瞬間。什麼都不會改變,那些記憶並不曾褪色,儘管我有時不願意回頭去看,但並不代表它們被遺忘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青枝沉默片刻,意味不明地背誦了一句古文,旋即轉移了話題,“博士,考慮到我這就算正式入編了,是不是應該給我把鑰匙什麼的?或者塔迪斯有人臉識別功能嗎?”

    “唔——她應該有?她給我開過幾次門。”青枝把胳膊搭在操作檯旁的圍欄上,自問自答道,“但不是所有時候,我覺得她可能不喜歡我總讓她種菜。”

    “哦,你得理解,塔迪斯是個任性的姑娘。”青枝沒有追問這一點似乎讓他如釋重負,博士愛憐地摸了摸操作檯,滿懷柔情地說道。

    “惡……”青枝發出意味難明的單音,評價道,“說實話,我有時候覺得塔迪斯如果是個姑娘——我是指實質意義上,物理意義上,沒有說她現在不是的意思!”青枝感覺自己腳下的地面發生了一些不合常理的顫抖,連忙闡明道。

    青枝頓了頓,組織語言繼續說道道:“我是說如果她有實體,大概會在某種程度上是你真正意義上的妻子——她陪伴你的時間比任何人或事物都要久長。”

    “哦!前一陣子她真的有實體來着,出了點意外,不過也不能算壞,能和她聊聊天挺好的。”博士垂眸看着塔迪斯中心柱中涌動的光,“你說的某種程度上有點道理,但沒那麼貼切。哦對了,鑰匙。”

    博士彷彿突然回過神來,掏出一把看起來極爲普通的銀色鑰匙,往青枝的方向一扔。青枝伸手一撈,精準地接到了這一份身爲旅伴的證明。

    青枝感覺自己的手指在發抖。她從手腕上解下頭繩,把鑰匙固定好重新戴在手腕上,極力若無其事地說道:“我應該給它配個鏈子,不過暫時先這樣吧。哦!我先去趕稿了!”

    青枝心滿意足地對他晃了晃手腕上的鑰匙,往門廊跑去:“到出版社了告訴我一聲,塔迪斯,幫個小忙,我大約需要三個小時左右補完這篇番外,你知道該怎麼做的。”

    “哦,不是吧?”青枝一路跑到頭,沒有一扇能推開的門,她望着走廊兩側禁閉的門,喪氣道,“你還在記仇我把小番茄種在操作檯下面那次澆了太多水?”

    “我保證以後都不會了!我還會讓博士給你換個曲速齒輪——我聽見每次定位的時候它都嘎吱嘎吱響了!”青枝雙手合十,信誓旦旦地保證道,“拜託拜託!”

    她話音未落,右手邊最近的房門應聲而開——整潔而明亮的書房,看起來極爲舒適的座椅,桌子上擺放着一打a4紙和藍黑色墨水,還有她非常急於趕稿時最常用的一款老式打字機。青枝上前按了按鍵盤,連觸感和按鍵阻力都幾乎和她的那臺一模一樣。她只能理解爲自己未來真的把打字機搬了進來,而塔迪斯從未來借用了它。

    青枝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對於創作這件事感到不安,畢竟她高中時代初次的小說創作嘗試,變成了逐漸成真的厄運,以及異宇宙難以名狀之物的降臨契機。

    如果僅僅是心理陰影,也算不得什麼。可她最終偏偏明確地意識到,那種影響並沒有從她身上消失。如果自己的創作再次成爲載體,通過網絡、書籍、講述,又會影響到多少人?她原本已經放棄自己年輕時的愛好,可七年的空白期,留給她的職業選擇實在不多。

    最終青枝還是選擇通過手稿—修訂—重新輸入—正式出版的整個流程,來降低自己和創作的直接關聯性。這一手措施目前來看還毫無必要,但青枝沒有打算簡化。她得力求在所有環節降低謬誤對現實的污染。

    青枝反身鎖上門,放鬆地把自己攤在舒服的椅子上,開始構思自己的番外。她有一搭沒一搭地摸着手腕上的鑰匙,決定從那個被自己嚇得驚恐萬狀的出版社編輯寫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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