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織是什麼,其實是個複雜的議題。

    初期的組織其實是由民間愛好者投資組建的一個類基金會組織,他們收集外星文明的任何產物,用以歸檔、收藏、研究。

    組織的創始人包括科學家、企業家、甚至軍政界的政要人物。這些人想要成立一個祕密組織,其實並不算得上難事。

    這些超前文明成果所能帶來的利益很快超越了他們付出的投資,然而同時,它的危險性與不可控也開始展現。在龐大的利益與危險之下,這種鬆散的民間組織,分離崩析也是一瞬之間的事情。

    不過那都是後話了。

    意識到這些外星文明的價值後,組織最終在全國各地建立了研究所分部,用以研究並收容不同危險程度的外星文明產物。他們按危險程度把這些東西分爲零到到類,通過原本判有死刑的d級人員進行高危收容物的實驗。

    順帶一提,所有與博士相關的信息、物品、生物,都是零類收容物。

    所以,青枝其實從來算不上組織的一員,更不是什麼d級人員。她是整個組織,唯一一件成功收容的,零類高危收容物。

    “家”是她的收容場所,外勤任務是她的調取使用記錄,打字機與特製鏡片是她的一部分隔離措施。

    組織在近現代階段,各個地區分部之間的聯繫越發鬆散,分部開始祕密建立自己的研究機構,停止上報重要收容物信息。療養院爆炸案,終於把日積月累的隱患問題暴露在了明面之上,也終於引來了外界力量的強勢干預。

    在零七年爆炸事件後,國家力量注意到了這個龐大而具有不穩定性的組織。在部分創始人和政府的努力下,組織最終被成功收編,併入原本調查非常規事件的應急事故處理中心。

    在談判過程中,一部分創始人堅持要求維持原有的稱呼和制度,考慮到組織所持有的高危物品和談判意願,政府最終同意在名義上保留了原有的組織制度。

    但對於當下來講,收容物的分級和收容措施□□大於實際意義,尤其對於人類收容物來講。他們享有基礎的人身自由和權益保障。除了每次出門都得上報任務名稱以外,青枝作爲收容物來講,沒有覺得有什麼過於特殊的地方。

    青枝還是習慣於把自己當成應急事故處理中心的外勤人員,她甚至還有虛掛的政府部門編制與職稱,可以獲取相應的基礎薪資。

    在組織,最初的組織,在這個研究所內,遇見什麼樣的人青枝都不至於奇怪。政要、軍人、科學家,外星生物,隨便誰怒氣衝衝地走來似乎都算得上理所當然。

    但他?她甚至想不通他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裏。

    “當我想外星生物的時候,我可沒想到這種啊……”青枝臉色發白,心虛地喃喃自語道。

    博士大步流星地向她走來,風衣在他身後呼呼作響,他的眉頭皺得像能夠夾死一隻蒼蠅。青枝覺得自己心跳劇烈,恐懼與心虛給了她一種溺斃般的錯覺。她幾乎忍不住想要倒退,第一反應卻是閃電般瞟向頭頂的攝像頭。

    “博士,我……你怎麼——”她緊張地壓低聲音道:“你不能在這裏出現!”

    “別擔心那個,只是加密傳輸的全息投影,只有你能看到。我借用了距你最近的電子設備定位信號。”博士打斷她,咬牙切齒道,“我不得不炸了中心神廟來獲得充足的能源供給,事實上,我還掃蕩了玫瑰星雲每一臺可能跨時空通訊的設備。”

    “別擔心,塔迪斯是安全的。”青枝搶先道,“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我可以解釋——”

    “哦,閉嘴吧!我的時間很少,我把一些我真的很想扔到你臉上的話留到見面再說,我相信其中包括一些對於你大腦皮質層結構發育的質疑。我只有一個最迫切的信息需要帶給你——”博士怒氣衝衝地走到她身側,用急迫的聲音警告道,“別相信我。”

    “什麼?”青枝不解道。

    在這個距離,青枝才隱隱聽見他身後嘈雜的雷霆與轟鳴。他的風衣上有污痕與焦漬,領結甚至都沒有繫好。被拆穿的恐懼過後,她終於後知後覺地感到了一絲愧疚。

    “別相信人類的我。回到塔迪斯,正對門操作檯的右下角有個緊急按鈕,你什麼都別管,回到我身邊。”博士的目光有如鷹隼般銳利地掃過青枝,他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我會彌補這些,石鯨,爆炸,時空斷裂帶——所有這些。”

    “你只需要回到我身邊,立刻。”博士目光炯炯地望着她,命令道。

    “我……我不明白。”青枝舔了舔發乾的下脣,“你怎麼知道這些?而且他不就是你嗎,我當然可以信任你。”

    “歷史在被改寫!我感受到了。”博士急迫道,“所有波瀾從你的時空定位產生,而這個定位剛好在那個平行宇宙的時空滯留點。相信我,你解決不了這個的。”

    “不要相信人類的我。”博士頗爲惱怒地說道,“我知道你更熟悉和信任之前的我,但我比你要了解自己萬萬倍。我,那個我,是個徹頭徹尾的危險分子,從來只會讓身邊的人置身險境。”

    “你這麼說並不公平。”青枝輕聲道。

    “哦,閉嘴吧。”博士怒氣衝衝地打斷他,用聳人聽聞的語氣恐嚇道,“你根本想象不到,那個我做出過什麼——近乎種族毀滅的暴行。但這還不是最重要的。小綠,他不認識你,他不會看顧你,這纔是最危險的。”

    “rose對他意義非凡,但你不是,他什麼也不記得。他會毫不猶豫地爲了更多人的安全放棄全力拯救你。”青枝看到博士的下顎繃緊,似乎吐字本身就讓他很是痛苦,“曾經那個我做的決定,讓我如今非常、非常後悔,我不會讓這種後悔再次發生。”

    青枝怔然,她想問他指的是什麼,而後那個答案几乎是自然而然地蹦到了她腦子裏——

    “我未來的妻子在我的過去死在了圖書館。”

    博士在紅色星系告訴過她的。她太熟悉他們相處時的每一個細節,每一句對話,那些短暫的交集與閒談在漫長的回憶中反覆被重溫,直到她倒背如流。

    而他如今應該真正遇到那位妻子了。她一直知道,但不願細想。博士,永遠在愛中勇氣非凡。註定的結局一定在每個幸福的時刻灼燒他的靈魂,以至於他會對於過去的自我生出恐懼。他害怕失去,害怕過去的自己因爲不知道對方未來對他又多麼重要,而輕飄飄地做出讓他懊悔的決定。

    這種關切令她感覺既冰冷又甜蜜。青枝心下複雜,停頓片刻才道:“那你呢?”

    “什麼?”博士一邊眉峯擡起,困惑地重複道。

    “你會讓我置身險境嗎?會爲了更多人的安全放棄我嗎?”青枝吞了吞吐沫,忐忑地擡眼望向他的投影。這不是個提問的好時機——考慮到她剛剛闖的禍來講,但她就是無來由地想要一個答案,一個保證。

    儘管她知道他多麼容易食言。

    “我不會,小綠,我永遠不會。”博士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毫不猶豫承諾道。

    幾乎就在他話音剛落的同時,投影一閃而滅。青枝一時還處於恍惚中,而下一刻,門禁卡的滴聲真實地響起。

    青枝迅速地下定了決心。

    她可以離開,但不是現在。如今看來,她自以爲的祕密對於博士來講可能並不真正保密。他或許知道一部分,只是未曾深究。但對於青枝來講,她最爲恐懼,也最不希望發生的事情,就是博士出現在組織的任何勢力範圍之上。

    她見識過他們對於博士這個概念的狂熱,也見識過他們的收容措施和實驗方法。組織前身延留下來的人員,幾乎都對於實驗安全和收容物的權利有種殘酷的漠視。她工作的時候,能在這種人員身上清楚地感受到隔閡與審視感。

    這個從頭到尾沾滿了陰謀氣息的矛盾爆發地,她一開始就不打算讓博士踏足。

    隨着門禁卡的輕響,一個身着獄服的壯漢被身穿隔離衣的工作人員押進了門內。青枝幾乎立刻認出了,對方就是錄像帶裏那個被燒死的男人。

    男人身材高大,滿眼戾氣,不帶感情地掃過了一篇的青枝,輕嗤道:“同樣是d級人員,女犯的待遇可真不錯啊。”

    青枝沒有做聲。工作人員把一個厚實的筆記本交給她,沒有做任何解釋便轉身離開。似乎是默認她在到來之前已經經過了系統的講解和培訓。

    青枝翻開筆記本,心頭咯噔一響。她一頁一頁翻看着之前的記錄,只覺如墜冰窟。

    這種代號石鯨的一類收容物來源於古董黑市,距盜墓賊描述,這類物品來源於商代古墓居多,一般是貴族墓內耳室的陪葬品。組織的某位工作人員愛好古董,恰好收藏到了其中一隻,多年後,他出差時家中意外起火,回來時妻子描述這石鯨遇火有異響,火光幽藍,極爲詭異。

    由此,這類石鯨被納入了收容行列。組織傾力在古董黑市與文玩市場收購尋找,最終只收集到了二十六隻樣本。他們推測,有更多樣本依然掩埋於地下。

    這本筆記本的左側登記有石鯨和參與實驗人員的編號與檔案信息,右側則是記錄員對當時實驗場景的記錄檔案。青枝飛快地瀏覽着每一頁的內容,越看越覺得渾身發冷。

    從記錄來看,記錄員的死亡率在百分之五十,實驗人員的死亡率則是,百分之百。

    而這樣的實驗,已經進行了二十四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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