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好,我不會說第二遍。所有患者,回到自己的病室封死窗戶把窗簾拉上,不要出聲,無論你看到什麼東西,絕對,別出聲。會有人組織你們撤離。所有有軍隊背景的患者,留在護士站。”

    “林慧——是叫這個吧?”說話的人附身看了看對方的胸牌,語速飛快地指揮道,“你帶三個人去庫房裏,拿出所有可能有用的醫療物資,尤其酒精、吸氧瓶,棉花。順便一問,你們有誰抽菸?打火機全部留下。”

    “我們是禁菸醫院。”實習護士在後面弱弱地提醒道。

    青枝神采飛揚地轉身拍了拍她的肩膀:“親愛的,信這種話你還是太年輕了。動起來,別愣着了!”青枝拍拍手催促,人羣在她的指揮下有規律地四散分開,猶豫之後,大部分男患者都在護士站臺面上留下了打火機。

    最終只剩下幾個身姿挺拔的患者,頗爲懷疑地上下打量着青枝。“應急事故處理中心調查專員,青枝。”青枝從衣兜裏掏出錢包亮證,“直屬國家部門管轄,和各位算是同僚關係。”

    “我沒有聽說過這個部門。”一個人懷疑地眯起了眼睛。

    “歡迎你以任何方式確認。”青枝笑眯眯地回答道。她語氣篤定,神色從容,接受過專業鑑謊訓練的軍人也無法從她那雙深潭般的眼眸裏讀出什麼額外的信息。

    青枝篤定在通信被切斷的當下,對方沒辦法以任何形式確定她的身份和說辭。而這個部門的名字,可能對一些人來說算不得全然陌生——她瞥見有人隱約交換了瞭然的眼神。

    “好吧……所以,那是什麼?”男人正說着什麼,忽然整個人呆住,壓低了聲音,指了指青枝的身後。

    她回過頭去,護士站拉住的窗簾上,赫然映照着病區走廊裏如夢境般遊曳而過的龐大鯨影。這場景太過離奇而弔詭,在場的人們此起彼伏地倒吸一口冷氣。

    “哦,那個嘛,是我的工作內容。”青枝同樣壓低了聲音,用幾不可聞的氣聲神祕兮兮地低語道。

    說話間,林慧她們已經帶着物資回到了護士站。眼見此幕,跟在她身後的護士驚呼一聲,懷裏的吸氧瓶乒乒乓乓掉了一地。窗外的鯨影聞聲而動,猛地將整個身子擰向了窗子的方向。

    青枝能聽見身後軍人們調整戰鬥準備的輕微窸窣聲,她混不在意地揮了揮手:“沒有用的,鯤的物質形態穿越了物理性質,如果它沒有注意到我們,一切好說,如果它注意到了,它感興趣,物理的阻隔和攻擊都毫無意義。”

    “那你還要準備燃/燒/瓶幹什麼?”青枝聽見身後男人緊張而急促的質疑聲——對方敏銳地察覺到了她拿取物資的目的。

    “我只是讓既定的事情如約發生。”青枝啓脣,意味不明地答道。來不及提問,毫無道理的,鯨魚的吻部已然憑空穿透了玻璃窗與緊閉的窗簾,衆人發出難以抑制的恐懼叫喊。青枝皺眉噓了噓,旋即輕輕吹起口哨。

    空靈的,悠長的,怪誕而近乎嗚咽的口哨聲。

    這種旋律……在場值過夜班的工作人員先是覺得熟悉,而後悚然一驚——口哨的旋律讓他們想起主樓走廊裏徹夜不息的奇異風聲。

    青枝側頭瞥向身後的人羣,隨手從打印機裏抽出一張a4草草繪製了起來。伴隨着她的口哨聲,那隻奇異的,彷彿不屬於此世的鯨魚微微低下頭來,彷彿順從地等待着什麼。

    她隨手把畫好的圖紙塞給剛剛對應急事故處理中心面露了然的一位患者——對方低頭,紙張上赫然是整個建築物的結構圖,青枝用潦草的字跡匆匆寫道:“組織所有人到達頂樓等待撤離。替我跟楊平問好。”

    收到紙條的男人張口欲問,目前所接觸到的一切都超乎了概念和常理,他內心有無數個疑問爭先恐後地跳出來,渴望得到解答。他的潛伏任務從上週開始,然而還沒有捕捉到任何有價值的信息,整個療養院就突然與外界失去了聯繫,所有門鎖自動封閉,病區走廊裏遊蕩着幽靈般的藍鯨——一切都不可理解。

    而就在這樣的時刻,青枝,這個神祕莫測的女子奇蹟般地出現在了他們的病區。她看起來既年輕又成熟,既胡言亂語又莫名可靠,三言兩語就把現場的人指揮得團團轉。她輕而易舉地寫出了他上級隊長的信息,甚至如果不是剛好瞥過對方的家書,連他自己都只知道隊長的代號。

    比起那張難辨真假的身份證明,那種莫名的、隱隱透出瘋狂的從容與篤定更是讓她令人信服的原因。這種感覺似乎讓他模糊地聯想到一份檔案,但那種熟悉感只一掠而過。

    在衆人驚愕的注視中,女人哼着怪誕的口哨,輕輕把手虛虛按在了鯨魚低垂的頭頂。

    下一秒,她猛然發力反身躍起,以一個近乎不可能的姿態利落地跨在了鯨魚身上。沒有極其紮實的核心力量,和足夠靈活的腰腹部肌羣,是絕對不可能做到這一點的,男人甚至懷疑,這個動作所需要的發力技巧超越了人類訓練的極限。

    以不可能之舉,駕馭不可能之物,鯨背上的女孩髮絲凌亂,眼神卻如同炬火般灼灼。她所展現的力與美超越了世俗的審視,那種神異感令她像是隻會出現在精怪故事裏的女妖。

    男人幾乎是驚異地發現,對方隨手攏了一把頭髮,將目光轉向了他。男人反應良久,才意識到對方是在點了點手心的位置示意他仔細閱讀。

    他低頭觀察,草草勾勒的結構圖卻極度精準清晰,彷彿她早已把這張圖片刻在了腦子裏一樣。那些走廊結構與通道口被重點標畫,看着看着,男人忽然意識到,不是所有病區的門廊都是鎖死的,她留下了一條通道。

    一條隱藏在門窗的縫隙間,幾乎繞過或隔離了所有外走廊,直達頂樓的通道。

    他訝異地望向騎鯨的女人,對方卡住鯨魚的側鰭,俯身接過護士遞上的酒精和打火機。隨着她停下了哼唱,鯨魚開始在她身下煩躁地甩身,發出空靈的鳴叫。

    青枝自顧自地解釋道:“這個空間不能存續太久,研究所和療養院重疊在一起,而這些小東西,它們把所有的空間規則都打亂了。”青枝近乎愛憐地拂過鯨魚的表皮,感嘆道。

    “同志們,我們要面對的是既定的歷史——在今天,理應有一場巨大的,足以摧毀這棟樓宇範圍內所有分子結構的爆炸。好消息是,我阻止了這一點。”青枝頓了頓,略爲尷尬地說道,“壞消息是,現在爆炸的可能不會是這棟樓,而是我們所處的整個時空。一個時空結構反應堆——別問我這是什麼,塔迪斯的分析成果,大概是剝離重疊宇宙量子性的能量導致的自發性裂變什麼的。”

    “幸運的是,我剛剛想到一個地方有最迫切的能源需求,和最卓越的時空能量應用學者。”青枝說着說着,忽然意識到什麼,緩慢地眨了眨眼睛,喃喃道,“計劃的最後一環,我明白了……”

    “我的話大概對任何人來講都非常難以理解,哈——誰能想到我也有這一天,”青枝自嘲地短促一笑,繼續說道,“但你們中間有一些人,是帶着任務來到這裏的,我的話對你們來講大概還有些道理。”

    “找到你們的同伴,組織所有人撤離到天台,無論用什麼方法——你們應該擅長這種組織性任務。你們需要噤聲,它們是根據能量來捕獲同類與之相結合,但上一次旅行消耗了太多,它們只能辨別聲音。我會引開所有的石鯨,我們的時間只有一小時。我不會等,也不能等。”

    “或許某人可以把你們所有人全須全尾地救回來,但我不行。”青枝低垂着頭,開始往那隻幻影般的鯨魚排氣孔裏倒入醫用酒精,“我需要所有的鯤迴歸合一,重新點燃一條可以用作鏈接的航線。所有研究所的人大腦結構已經被鯨石成分替換了,他們必死無疑,而你們,你們需要跑得非常快。

    “比起這些鯤,你們更需要擔心的是人類。如果在路途中遇見落單的鯤,用燃/燒/瓶點燃它們,它們會徑直來找那個最醒目的,凌駕於天空的,熊熊燃燒的同類。”

    “那是什麼意思?”人羣后方,一個不太起眼的男人突然出聲追問道。

    青枝瞥了一眼對方,他穿着清潔工的衣服,並不是軍隊背景患者的一員。她看了看對方的胸牌,聳聳肩膀道:“張強,我的意思是——”

    女人按亮那隻打火機,躍動的暖色火焰映照得她五官輪廓分明,眼神灼灼有光。她如同着迷般盯着火焰,下一秒,被按燃的火機從她手中滑落,精準地落在鯨魚的排氣孔內。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那隻幻影般的鯨魚發出痛苦的嘶鳴,徒然從內裏燃起幽藍的火焰,彷彿來自幽冥的坐騎。而跨坐其上的女人卻彷彿絲毫不被火焰所灼傷,她面色蒼白,微微閉眼,再次哼起了古怪的歌謠。

    無數的鯨影憑空穿過牆壁與人羣,向她身邊靠攏。青枝最後居高臨下地看了一眼人羣,回答道:

    “讓它們來找我,我會在天空放牧所有孤獨的鯤。”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