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乎乎的四個字，卻猶如一記重錘，狠狠地擊打在了陸沉舟的心坎上。
陸沉舟聽得幾乎整個人怔愣在了原地。
心心怎麼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鳳眸猛地擡起，想要在陸禾心的小臉蛋上找出哪怕一絲玩笑的神色。
偏偏那雙黑黝黝的眼睛滿是好奇的看着他，眼底的疑慮半點不似作僞。
眼見陸沉舟站在原地沒有了動作，陸禾心不滿的嘟起小嘴巴，扯了扯他的衣袖。
奶甜甜的小嗓音裏充滿了疑惑：“哥哥你還沒回答我呢，你說的糯糯到底是誰啊？”
不知道爲什麼，當說出這個名字時，她的小心臟像是被人輕輕擰了一下似的，泛着酸澀的脹痛感。
陸禾心的黑眼睛有一瞬間的悵然。
只覺得自她醒來之後，好像忘記了什麼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
心口失落落的。
陸沉舟眼睫一顫，手掌重重地按捺在了陸禾心的肩膀上。
俊美的面容低垂，眸光認真：“怎麼可能，心心別騙哥哥了。”
磁沉冷冽的嗓音微微顫抖，頭一次捎帶上了不易覺察的慌張。
“你不記得嗎？你還畫了一幅畫，畫上有糯糯。”
“你說過的，等你身體康復後，哥哥接你回家，你也會把那幅畫帶到家裏，陪伴着你和糯糯……”
陸禾心水汪汪的眼睛瞪得大大，簡直快被嚇哭了。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素來冷靜自持的自家哥哥，語氣這般激烈的模樣。
而陸沉舟接下來話裏的信息含量，更是讓她茫然。
她有……做過這樣的事嗎？
陸沉舟說着，見她一臉迷茫的模樣，瞬間擡起頭來。
幽深的鳳眸緊盯着陸禾心牀頭那幅五彩斑斕的水彩畫，伸手毫不猶豫的把它摘了下來。
將畫捧到了陸禾心面前，陸沉舟低沉着嗓音：“心心，自己來看！”
言畢，他自己低下頭，目光緊鎖在手頭的這張彩筆畫上。
然而視線在觸及到畫中細節時，陸沉舟墨瞳倏然縮緊，眼底的寒意幾欲成冰。
畫上，藍天，白雲，掛滿漿果的叢林依舊。
遠處是兩個手牽手提着果籃的小女孩，臉頰上的笑容燦爛到刺眼。
只是最中心的地方，那隻抱着漿果打滾的小倉鼠早已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叢叢密密麻麻顏色鮮亮的紅色漿果。
顏料的色澤濃郁到彷彿要透出紙張滴出血來。
捏着紙張的骨節一瞬泛白，陸沉舟鳳目闔了闔，不信邪的又張開，死死地盯着手裏的那幅畫。
構圖完整，雖然運筆稍顯生澀但行雲流水，沒有任何缺少的地方。
就好像……
他的糯糯，原本就不該存在一樣。
陸沉舟的指尖在不自覺的使力，削薄的紙張在他的掌下顫抖。
還是陸禾心發現了他的不對勁，小身子湊過來提醒：“哥哥，你別把我的畫撕壞了。”
陸沉舟目光遺留在小倉鼠曾經畫上去的位置，眼尾驀然一紅。
這幅畫，是他於那個灑滿陽光的午後，親手釘在陸禾心牀頭。
上面活靈活現打着滾的小倉鼠，他記得清清楚楚。
可是這一刻，畫裏的糯糯，爲什麼會不見了！
陸禾心也把小腦袋擠了過來，烏溜溜的圓眼盯着他手裏的那幅畫，忽然指着畫上的兩個小女孩說：
“哥哥，你記錯了，畫的是我和阿月呀！”
她也記得自己畫過這張畫，是她生病的時候，哥哥來探望她時畫的。
可她並不記得，自己畫過什麼糯糯。
陸禾心甩了甩羊角辮，稚嫩的言語像匕首一樣，繼續往陸沉舟心上扎，直將他刺得遍體鱗傷。
“我和阿月採漿果，再也沒有別人了。哥哥，你說的糯糯在哪裏呢？”
陸沉舟指骨一鬆，畫輕飄飄落地。
那雙昳麗濃豔的鳳眸，此刻是一片灰敗的頹然。
陸禾心把畫撿起，看着自家哥哥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問道：“糯糯是哥哥認識的人嗎？還是什麼動畫片裏的角色？”
“糯糯不是……”陸沉舟下意識的想解釋，但腦海裏那張明豔純淨的女孩小臉越發清晰，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映在他的面前揮之不去。
陸沉舟喉頭低低一滾，默默地將那句“糯糯不是人”嚥了回去。
改口說道：“糯糯是倉鼠。”
說罷慘笑了一聲，給陸禾心伸手比了比。
眼眸微微柔和下來：“她有這麼大，哥哥第一次見她時，她困在籠子裏，外面都是喪屍，瘦瘦小小的，明明看着快要餓死了，可是看見我的那一刻，她還是勾着爪子很有力的撲了過來。”
陸沉舟回憶着當時的一切。
似乎他一出現，那隻唧唧尖叫着的小倉鼠，就瞬間安靜了下來。
開啓了往後他們所有的緣分。
陸沉舟眼前又浮現出小倉鼠執拗的黑豆眼，嗓音微啞：“她的眼裏，有希望。”
不顧一切的想要活下來，那是他第一次在小動物身上看見這樣頑強的生命力，令他也不由爲之動容。
領養她之後……
陸沉舟眼眸漾起波光，繼續給陸禾心在掌心比劃。“糯糯每天都努力的喫，沒過半個月，身子就變得圓圓滾滾的，長得……有這麼大了。”
“哇哦！”陸禾心也驚喜的揚起眼睛，“糯糯的個頭翻了一倍，哥哥還真是合格的飼養員呢。”
感嘆之後，陸禾心垂下小腦袋，若有所思，“沒想到糯糯居然是倉鼠。”
旋即雙眼興奮的一亮，“倉鼠？阿月給我說過的。”
陸禾心掰着肉乎乎的小手指頭數：“有銀狐倉鼠、布丁倉鼠，還有……”
話還沒說完，便被陸沉舟徑直打斷，“紫倉。”
陸禾心“啊”了一聲，有些不明所以。
便聽陸沉舟慢慢地道：“糯糯是紫倉，陽光下皮毛會泛起淡紫色光澤的紫倉。”
陸沉舟勉強笑了笑，擡手摸了摸陸禾心的小腦袋，神情混合着昏暗的光影，一瞬間的脆弱殘破：
“這些都是心心告訴我的，怎麼心心自己反倒忘了？”
陸禾心卻一臉鄭重地點了點頭。
“我相信哥哥，哥哥說有糯糯，那就一定有糯糯。”
緊接着陸禾心開始東張西望，不住的在陸沉舟身上打量，軟甜的小嗓音裏滿是希冀：
“那糯糯去哪裏了？”
陸沉舟眼眸陰鬱，許久薄脣才吐出三個字：“她死了。”
“……”陸禾心張了張口，似乎不能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
一時間病房裏陷入了凝滯般的沉默。
直到醫生推門而入，纔打破了這份寂靜。
進入病房時醫生還在往外張望，嘴裏納悶的說了句：
“真奇怪啊，古博士又去哪裏了？到處都看不見人。”
手裏拿着儀器，打算給陸禾心測血壓。
一擡頭，見這位矗立在病牀前的英俊青年面部神色不是很好，不，確切的說，稱得上是很難看了。
醫生忍不住道：“陸先生，這邊有我守着小朋友，你先休息下吧。”
邊低頭忙活，邊接着嘟囔道：“根據安全所監測，這幾天可能會遇見很極端的天氣，弄不好整個榕城都會覆滅。”
說罷，醫生開了個玩笑：“真怕我們人類就此滅亡啊！”
陸沉舟緊抿着雙脣，沒有搭話。
他當然知道這是因爲什麼。
忽然沒頭沒腦的對醫生問了句：“你還記得我妹妹說的那句話嗎？”
“什麼？”醫生一臉茫然。
陸沉舟繼續補充：“糯糯她不是寵物，是我們的家人。”
醫生皺起眉，臉上的表情從茫然換成了不解。
回頭望了望陸禾心，在對方眼裏看到了同樣的疑惑，“小朋友有說過這句話嗎？”
陸沉舟心中明瞭，心情頓時一沉。
走上前對陸禾心道：“心心先在這裏，哥哥有事出去一趟。”
說罷奪門而出。
他還是不相信。
就算陸禾心和醫生都把糯糯忘記了。
那其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