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司煜家的門被瘋狂敲響。

    剛到家放下雨傘的連司煜與連司宸對視了一眼,不情不願的打開了門:“誰啊,這時候上門來?”

    他還打算收拾一番,然後跟他哥過去醫務室看心心的。

    打開門後,連司煜卻被對面的男人嚇了一跳,嗓門不由拔高:“沉舟哥,你怎麼親自過來了……”

    陸沉舟黑髮溼漉漉,整張冷峻的輪廓模糊在晚間雨水漾開的霧氣裏。

    傘骨往下滴着血一般的雨水,有些還落在了他清冷如骨玉的手掌邊緣。

    他來得很急切,鳳眸含着血雨的潮溼,驟然擡起。

    沒時間理會連司煜的驚愕,陸沉舟直截了當的問:“你還記得糯糯嗎?”

    “糯糯?”

    連司煜的困惑與陸禾心如出一轍。

    撓着腦袋問:“什麼糯糯?”

    陸沉舟神情驟然一變,雨傘被他扔在一邊,大步上前。

    雙掌直接扯住了連司煜的胳膊,語帶狠戾。“就在出去尋找心願石的那一天,你還問我她喜歡喫什麼東西,你怎麼能忘了她!!”

    連司煜被他臉上瘋狂的神情嚇到了,張大嘴結結巴巴:“沉舟哥,我……”

    他是真的不知道什麼糯糯啊!

    一旁的連司宸也是從未見過他的這副模樣,簡直比那時月下他看見的陸沉舟還要恐怖,趕緊上前阻止:

    “沉舟,陸沉舟!你冷靜點!”

    好不容易把兩人分開,連司宸盯着陸沉舟的臉色,小心地問:

    “沉舟,你剛纔說的……那個糯糯是誰?”

    陸沉舟的目光從面前兩人身上一一掠過,語氣平靜下來,彷彿剛纔的激烈不復存在。“我養的倉鼠。”

    一路反覆跋涉,還經歷了剛纔的事情,身累又心累。

    連司宸剛擰開桌上的礦泉水瓶喝了一口,一聽見陸沉舟說的話,嘴裏的水忍不住全“噗”地一聲全嗆了出來。

    還是頭一次在兩人前做出這樣失禮又不雅的動作,他抽出紙巾捂住脣,低咳了兩聲,整理乾淨儀容後才道:“沉舟,你說你養了寵物,沒有開玩笑?”

    連司宸的目光充滿不可思議,陸沉舟這二十年來,除了他妹妹,還養過什麼東西?

    花都沒養過,怎麼可能養一隻倉鼠?

    還是在滿是危機的世界末日裏!

    連司煜則對準了陸沉舟張望,眼睛裏添了幾分好奇:“倉鼠,那是什麼東西?沉舟哥,你帶過來了嗎,我也想看看。”

    雖然明知希望渺茫,但陸沉舟還是心底一涼。

    直直地盯着連司煜:“你忘了嗎,是誰救了原明洛?”

    他仍在執拗的讓每個人相信,糯糯存在過。

    “原小太陽?”連司煜臉頰瞬間一白,有些神傷,“都好些天了,他還沒醒過來呢。”

    “對了,他當時傷很重,快死了,是怎麼活下來的……”提及此,連司煜卻有些卡殼,總覺得自己記憶裏像是缺了什麼東西。

    陸沉舟脣角驟然一抿,眸光沉厲:“你聽好了,是糯糯救了他!”

    連司煜眼角頓時無語的抽了抽:“沉舟哥,你別開玩笑了,你剛纔說糯糯是倉鼠,那它怎麼能救人?”

    陸沉舟鳳眸重重地闔上,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是什麼表情。

    所以,他們也忘了。

    忽地腦海裏想起了什麼東西。

    畫!

    那張畫……

    他也有一張。

    是裝有他、心心,還有糯糯的那張素描全家福。

    被他仔細的珍藏在了居所裏。

    那或許是唯一能證明糯糯的存在……

    顧不得再想下去,陸沉舟驟然轉身,連一句話也未解釋,修長的身姿頃刻消失在夜幕裏。

    血雨打在他的身上,他卻像是感受不到痛意。

    只剩連司煜和連司宸兩個人,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

    半晌,連司煜遲疑的轉向他哥:“沉舟哥就這麼來了又走了?”

    中途只是爲了問他們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連司宸還沒來得及應聲,廚房裏卻傳來水開的嗚嗚聲。

    連司煜恍然大悟,趕緊幾步衝進了廚房:“我還燉着椰子茶呢。”

    望着養生壺裏燒得焦黑的椰子肉,一聲慘叫:“慘了慘了,水乾了!我果然只適合炸廚房……”

    語畢,連司煜奇怪的頓住了。

    蹲下身來一臉痛苦的抱住頭:“咦,我爲什麼要燉椰子茶?”

    這兩天他好像一直在練習燉煮椰子茶,但這個小甜品明明是沉舟哥才擅長的,他何必多此一舉?

    又看了眼堆放在一旁,滿滿都是食物的紙袋。

    有雞蛋糕、布丁、奶酪,還有一些甜滋滋的水果……

    全是他從冰箱裏精心挑出來的,被他用袋子整整齊齊的裝好,上面還繫了個送禮般的愛心結。

    袋子最底下,還有一包泡椒鳳爪。

    連司煜拎着袋子看了看,想不通他把食物拿出來是要幹嘛,一邊把東西裝回去,一邊覺得自己真是莫名其妙。

    *

    冒着傾盆的血雨,溼淋淋的回到了居所之後。

    陸沉舟甚至來不及清理自己的身體,匆匆翻箱倒櫃,終於將那張素描圖找了出來。

    雖然只是灰鉛所畫,但上面的圖案依舊清晰。

    畫裏是雪白的病房,陸禾心仰着小臉蛋,笑容甜甜的坐在病牀之上,全然不見病中的憔悴煩惱。

    他就站在陸禾心的不遠處。

    窗櫺明亮,身後的陽光拖撒出一地陰影。

    可是……

    陸禾心的身前空空落落,她的小手乖巧的安放在了自己的膝蓋上。

    糯糯,不見了。

    唯獨在他身軀連着畫紙邊緣的地帶,還剩有一連串的小腳印。

    粉粉嫩嫩的,連帶着腳掌的模樣清晰可見,因爲時間過去太久已經乾涸,彷彿和整張畫融爲了一體。

    陸沉舟將畫紙擱於鼻尖,他似乎還能聞到那遺留的草莓香。

    那抹粉色的存在,讓只有黑白的素描畫也生動了起來。

    “糯糯……”墨跡洇溼散開,紙張遇水薄軟。陸沉舟喉間腥甜,手指拂過自己畫像周身那幾串印有小爪模樣的草莓泥。

    眼前浮現出糯糯摔倒在畫紙上的模樣,疏冷瑰麗的眉眼淡淡化開。

    糯糯被全世界所遺忘,只存在於他的記憶裏。

    可它明明那麼鮮活,甚至臨終前還送了他一支桔梗花。

    陸沉舟顫抖着從衣襟深處取出那朵已然枯萎的幽藍花朵。

    被他貼身存放,還留有餘溫。

    陸沉舟握着花梗的手指倏然一緊,指骨隱隱泛白。

    這是糯糯送給他的花。

    他能感受到,一種極強的外力,正在強行抹去他的記憶。

    其實早在開車回安全所的這一路,他的腦海就充滿了痛苦。

    糯糯的身影,在他眼前一點點消散。

    不管是它,還是她。

    糯糯的模樣就像是被水沾溼暈開的水墨畫一樣,拓印在他腦子裏,模糊不清。

    他不知道這是什麼力量。

    只能猜測,

    這種無法抵抗的外力,亦或規則。

    是想和其他人一樣,把關於糯糯的記憶給他硬生生抹除。

    鳳眸剎那瑰豔如血,波光裏閃過一絲狠戾。

    陸沉舟取出一把刀。

    刃尖雪白而冰涼,映照着他的眼。

    他撩起自己垂下的衣角,完美無瑕好似名模般的身材頓時展露無疑。

    腰線和他人一樣,仿若上好的國瓷名器,泛着玉石般的清冷。

    刀尖於指骨間轉了兩轉,陸沉舟對準鏡子,憑藉着記憶,將刀鋒落在了側腰。

    血珠濺射中,他的肌膚上留下了一朵鮮血繪就的桔梗花。

    如果。

    世界註定湮滅。

    你的名字和花銘記於心。

    請允許我在絕望叢生裏愛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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