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的氣氛陷入短暫沉默之後,又是嘉靖率先開了口,“壡兒,來,你跟朕到西暖閣去,有些話朕是要交代的。”
西暖閣像是嘉靖的書房,佈置很是簡單。
除開進門這一面,其他幾面都是書架,架子上的書冊倒是繁多,但是眼尖的朱載壡看到,很多書上都已落滿灰塵。
除了書架之後,也就是幾把紫檀靠背椅,以及一張黃花梨大案佔據一角。
嘉靖帝先挑了箇中間的椅子坐下,而後對着後進來的朱載壡吩咐道,“來,過來坐。”
“是,父皇。”
朱載壡放下門上掛着的簾子,彎腰應下後,便找了把挨着嘉靖的椅子坐下。
“壡兒是不是有事情跟朕說啊。”
朱載壡前腳剛坐下,隨即就聽到了嘉靖帝的這番話,頓時一愣,不是你把我叫過來的嗎,怎麼變成我有事情了?
噢,對了,應該是崇文門的那件事。
想到這,朱載壡停頓片刻,理清思緒之後,便將崇文門一事細細道來。
嘉靖帝聽得連連點頭,臉上露出滿意之色,“壡兒有心了,那孟衝身爲家奴,也實在不知好歹,聽黃錦說,他還在宮內大聲叫囔,口呼冤枉,實在有失體面。”
“父皇,那孟衝如何處置?”
“死了,這種奴才不要也罷。”
說到這,嘉靖帝的語氣變重了幾分,“朕已經賜他白綾三尺,留點體面了。”
“至於你想要替換掉巡城御史,這難度是有的。”
嘉靖輕敲扶手,雙眼望向坐在一旁的太子,停頓了片刻之後,這才沉聲道,“身爲帝王,最好的辦法就是管大事,至於這些個小事,朕並不建議你去管,自有人去管,官場紛爭,我們皇家要做的就是冷眼旁觀,這樣…對我們纔是最好的。”
嘉靖帝的這番話,其實已經在向朱載壡傳授他的帝王之術了,也就基本確定了朱載壡未來的大寶之位。
朱載壡自然也明白,但是他還是想說幾句。
“父皇,現如今百姓…一些百姓困苦,大多都是受到那些小官小吏的剝削。”
“呃?”
嘉靖帝聽到這話,眉頭頓時微微皺起,“升斗小民,管他們做什!”
而後又從懷中取出一個金箔小球,拆開金箔之後,露出紅色的小丸,一口塞了進去,熟練地做完這一切之後,這才繼續開口道,“太子,你說,那漢朝的景帝,武帝可以稱得上賢君不?”
“漢景帝與其父親開創文景之治,武帝開疆拓土,皆堪稱賢君。”
“賢君?”
嘉靖帝聽到朱載壡的回答之後,突然大笑起來,“武帝開疆,可曾想過百姓苦難與否?景帝實行人殉,可曾想過百姓願意與否?”
“可他們還是被稱爲明君!這個中關係,你自己去想!”
“這——”
朱載壡頓時啞口無言,不知道如何反駁,只能點頭稱是。
嘉靖帝像是心滿意足一般,臉上帶着些許潮紅,神情更是一臉享受之色,“不過,這京城,這天下首善之地,確實要整頓一下了。”
“不過別動原有的體制,直接在這五城巡城御史之上,加個總理巡城御史。”
“壡兒。”
嘉靖再次將目光放在太子身上。
“這個總理巡城御史,你心中可有人選啊,上次那三個管侍衛官,你的眼光就很不錯啊。”
嘉靖的這番話一出口,其實就是將總理巡城御史的位子,交給了太子。
朱載壡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只見他拱了拱手回道,“父皇,兒臣建議國子監司業趙貞吉。”
趙貞吉,時任國子監司業,但也兼着右春坊右司允一職。
而右春坊,又是詹事府內部機構之一。
詹事府其實就是服務於太子的機構,算得上太子的東宮小朝廷。
因此趙貞吉自然而然是屬於太子**的人。
“呃——”
嘉靖帝思索片刻,輕搖了下頭,“他不行。不是御史這個圈子裏的。都察院不會容他的,他也做不成事。”
“謹遵父皇教誨。”
朱載壡聽到這話,腦海中便迅速思索起來,現階段既是御史圈子裏的,又沒有明顯站隊的官員。
思來想去,兩個人名浮現,一個是楊繼盛,另一個則是胡宗憲。
楊繼盛的名字一出現,便被朱載壡否決掉了。
楊繼盛,雖說爲人剛直敢爲,是御史圈子裏的,擔着給事中,也已經有了三十五歲,這入門的門檻是不缺了。
但是資歷淺薄了,前幾年才擔任着給事中,之前一直是翰林編修,怕是不能擔任這個重任。
至於胡宗憲…
“父皇,兒臣再薦,宣府、大同巡按御史——胡宗憲,爲總理巡城御史。”
但是出乎朱載壡意料的是,嘉靖帝先是一愣,而後眼中精光閃過,笑道“有意思,真有意思。”
“父皇??”
“好小子,居然挑了胡汝欽,你眼光確實不差。”
嘉靖伸出手,連連指着朱載壡,“你知道嗎?朕本來今年想讓他加兵部侍郎,巡按北直隸的。”
“竟然如此?”
這回輪到朱載壡吃了一驚,“看來這胡宗憲早已成名,簡在帝心了啊。”
“你可知這胡汝欽,朕想讓他日後做到哪一步嗎?”
“回父皇,兒臣…”
“誒。”
嘉靖帝搖了搖手,打斷了朱載壡的話,“朕先說點,你猜一猜。”
“朕在三年前,先讓他擔着山西道監察御史,而後去年把他平調到宣大巡按御史,今年是打算給他加兵部侍郎,巡按北直隸,再過幾年之後,給他加個都察院僉都御史,巡撫宣府,大同。”
嘉靖帝的這一通話下來,瞬間點醒了太子,“父皇,您是想要讓他擔着下一任的宣大總督!”
這其實是有明一朝,對於特定官員,尤其是三邊總督和宣大總督的培養體制。
明後期奉行文官御兵。
這擔任總督的文官,往往從當地的巡撫去找。
因爲這些巡撫多年來都在九邊一帶,熟悉邊務,同時又能因爲之前巡撫的便利,可以與京城保持緊密的聯繫。
而加兵部侍郎,或都察院僉都御史,就是爲了讓新上任的總督有足夠的威信。
“壡兒果然聰慧。”
對於太子,嘉靖似乎是不吝嗇讚美之詞的。
“不過,居然都學會跟朕搶人來了。”
嘉靖帝隨即又笑罵了一句,“罷了,罷了,這人,朕就允給太子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