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載壡平淡的聲音在朱紈耳邊響起。
“諾——”
朱紈聞言也是輕點了下頭,表示自己清楚了。
這亭內的氣氛重新歸於平靜,好似朱載壡剛剛的那番話從未說過一般。
但是朱載壡的目光卻重新放回在了朱紈身上。
同時雙眼也在頃刻間微微眯起,望向朱紈的眼神中帶着些許探究的意味。
因爲他不清楚這朱紈是因爲聽到了自己要攻打日本而心驚,還是因爲聽到能封伯的消息而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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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後者還好說,這文臣封爵,確實是難啊。
太祖時期,也就李善長,汪廣洋,劉基三個人拿了,而且還是兩個伯爵,要知道那幾個人可都是開國之功啊。
等到王朝承平之後,能以軍功獲得爵位的,也就是三個。
北伐西討的王越,南征東平的王驥,以及差點連鐵劵都沒有的王守仁,這三人辛辛苦苦半輩子,也就是伯爵。
沒辦法,祖宗法制規定了,凡文官非有大功勳於國家,不得封爵,除非是能爲國能去大患,並且這功勞要比得上開國功勳的,纔可能受封爵位。
至於是伯爵還是侯爵,這要看功勞的大小了,當然更要看中樞的意思。
所以說,因爲封爵的高難度,所以喫驚了,朱載壡也不意外,但若是前者…
那自己就好好想想,此人對於征伐日本的態度是如何了。
同時要依託於這個態度,從而決定自己是不是要真的派朱紈這個人擔任日後的攻日總兵官。
他到底合不合適?
這個考覈,從現在其實就已經開始了,哪怕攻日還有很久的準備時間。
朱載壡的腦海中閃過很多念頭,最後眼睛中的光芒一閃,剛想要開口說話,餘光再次瞥見了站立在亭子外曲橋上的一個女官。
那女官雙手捧着一個鎏金銅匣,看樣子像是已經等了一小會了。
而那匣子外金黃色的光澤在落日的餘暉映襯之下,顯得格外的明亮。
那銅匣朱載壡很熟悉,那是裝密摺的。
一瞬間,朱載壡的心思再次轉動。
裏面的密摺,是誰?
唐順之不可能,剛剛送過,是戚繼光嗎?還是沈煉?
不過不管是誰,這密摺的內容都很重要,重過還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的攻日計劃。
想到這,朱載壡將未出喉的話重新給嚥了回去。
他先是看了眼還在認真書寫的朱紈,又看了眼已經開始黯淡下去的亭內,吩咐了聲掌燭之後,便對遠處那個女官招了招手。
而後自己則是重新轉身走向寶座,坐了回去。
“殿下——”
那手捧鎏金銅匣的女官嫋嫋走來,來到朱載壡的跟前,先是一個萬福禮,而後彎腰順勢將匣子遞出,“殿下,來自京城的揭帖。”
“京城…的揭帖…”
朱載壡看向了那匣子,對於這密摺的對象,裏面已經有了答案。
而所謂揭帖,其實就是上行文書的一種,但凡有密奏大事或奉上諭對答者,朝中上下皆稱揭帖,當然朱載壡一般都將其稱爲密摺。
匣子遞到跟前之後,朱載壡伸手接過,放到懷裏,並取出鑰匙將其打開,從匣子取出一份奏疏。
奏疏外層由黃絹包裹着,在其最右側貼着張白紙,白紙之上用着墨書寫着兩行字,一行大如指甲,上面寫着十三個整齊的楷字,“欽差緝事司司首內臣沈煉謹奏”
另一行小如米粒,也寫着十個小楷,“六月五日至六月十四日”
果然,果然是沈煉的奏本。
朱載壡暗自點了點頭,隨即打開奏疏看了起來。
奏疏內容如下,“臣探得數事,具以奏聞殿下。”
“十二日午間,嚴府後花園內似有動土跡象,並有騾馬車伕運送土石方塊,其中麻袋中載有大量新土,臣疑爲嚴府內開掘地道或地窖。”
“十三日申時至酉時,兩個時辰內,嚴府內前後共有四批車隊駛出,每一車隊有五輛大車,每車前引騾馬六七頭,車身甚沉,上插小白旗,皆書嚴字,鈴鐸與鞭聲連震。”
“同一時刻,京城內貂皮巷,巾帽衚衕,東江米巷三處原屬嚴府的十三座店鋪,銀鋪都有大車駛出,直出正陽門。”
“入定時分,嚴元輔之子嚴世蕃持內閣首輔嚴嵩手書,擅啓正陽門門禁,出城而去。”
“下臣親往錦衣衛陸炳處求得巡夜令,出城追尋,只見原本分成數股的車隊,出城之後,相匯一處,篝火相望。”
等到朱載壡讀到這裏的時候,面上雖說沒有什麼變化,但是手指已經無意識地敲擊着引枕,這一舉動顯示出他內心的不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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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沈煉沒有做出什麼推斷,只是據實而言,但是朱載壡單從這些事的時間先後順序,就已經隱隱有了一個猜想。
那大車上裝的估計就是嚴府窮搜天下所得的財富,可是,爲什麼又要挖地窖?而且爲什麼嚴世蕃也要一併出城?
這背後是嚴嵩指示的嗎?
目的又是什麼?難道是避禍?
若是避禍,那又往哪去?江西老家還是嚴家的勢力盤——兩廣??
看來,要找個機會讓在南京的緝事司往江西那邊查一查了。
按下這個心思不提,朱載壡繼續往下看了下去。
“另,下臣探得內閣徐次輔府中的內管家,於十三日晚間,出府經戶部北夾道,後又折向至崇文門內西城根一處茶樓內。”
“徐階…”
朱載壡看到這之後,口中喃喃自語道,相比較於嚴嵩此人來說,其實朱載壡更加反感徐階這類人。
嚴嵩忠奸難辨,但是這不能怪他,那是自己父皇的鍋。
他嚴嵩想要上位,就必須要應和皇帝,這是沒有辦法的,很多事情也是嚴嵩替自己父皇背的黑鍋。
而且嚴嵩此人私德上,至少在朱載壡看來還算是可以的,這方面他兒子就差遠了。
他終其一生,哪怕身爲內閣首輔,也只以歐陽淑端爲妻子,從一而終,從不背棄。
但是徐階呢,此人隱忍無比,就連自己的女兒都可以捨棄,單單這點就讓朱載壡感到不齒。
徐階給朱載壡的感覺就像是司馬懿,都是一隻隱藏在暗處的狼,因此朱載壡對於徐階的一舉一動就更加重視了。
當然了,身爲太子,自己雖說很是反感徐階,但是在自己沒有登基大寶之前,對於敵友還是拎得清的。
嚴嵩雖私德好,但是對於自己來說是敵人,便必須要解決掉這個麻煩。
而徐階雖說爲人極爲不齒,但是對於自己來說是暫時的盟友,就必須要相互利用,這也是爲何朱載壡身爲太子卻要給徐階千里迢迢送墨的原因。
“徐階啊…徐階…”
朱載壡在心中默唸了幾遍這個名字,再次看了下去。
只見奏本上寫着,“約半盞茶之後,有海西女真使者亦抵達此地。下臣據此推得,內管家似與海西女真賊酋會面,徐次輔與海西女真有聯繫,但具體內容暫不詳。”
這個消息的出現,讓朱載壡的眉頭皺得更緊。
他將這奏本放在膝蓋處,伸手輕撫着自己的額頭。
唉,頭疼啊,南方的事情還沒處理完,北方又冒出女真。
這是他這幾個月下來,第一次聽到女真,雖然還只是海西女真,沒有聽到後世那個令人無比生厭的建州女真。
但是直覺和後世的慘痛教訓都告訴他,這事也不簡單。
哪怕現在距離女真一族崛起還有很長一段時間,但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這個教訓和經驗,自己後世可是深有體會。
而且,這朝中大員,還居然是內閣的人,也就是那徐階!
他怎麼跟女真人,跟那幫子野豬皮子扯上關係了??
按理說現在自己已經差不多摸清了這朝中形勢了。
自己名下的太子一派,嚴嵩爲首一派,以幾大國公爲首的勳臣貴戚一派,以徐階爲首的清流一派。
當然還有仇鸞,陸炳爲首的一派,以及隱晦插手朝政的內宦勢力一派,這兩派是典型的帝派。
這些個派系相互充斥在朝廷之中,維持着父皇所謂的平衡。
而其中這嚴嵩等人後面跟着的金主,就是兩廣的海商,大把的銀子都是從兩廣海商那拿的。
那徐階等人的清流一系,應該就是跟浙蘇地的海商有關了。
至於閩地的海商,那就是兩頭下注了。
但是現在,怎麼突然又跑出個女真來。
朱載壡的眉頭都快擰成川字形了,還是搞不懂海西女真跟老家在松江的徐階會有什麼關係。
難不成還是錢權貿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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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明白的朱載壡只能將這個問題暫時放在一邊,繼續看起下一條了。
“另,下臣奏稟,近日九邊邊將的私募家丁,亦陸續抵京,各鎮的總理練兵事務兼鎮守官,以及各路協守副總兵,各地分守副總兵,每人已派選家丁或數十人,或百人,合計人數三千七百人。”
“同時京城巡捕營也已抽出三千七百人,已然陸續開拔,分成數枝人馬,奔赴九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