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體態瘦弱的老太監坐在客位上。
身後站着兩位小太監。
周奎坐在他對面處,一臉難堪道:“自古以來,人爲財死,鳥爲食亡,今皇命無故要我交出大筆錢財,實非皇上品行不正,全爲乃爾等閹人耳邊挑唆之過。”
“周老皇親,您這話什麼意思?”
“提出大明寶鈔建議的人是你,又不是司禮監的人,更不是我。”
“我王體乾也不過是奉魏公公之命,前來收繳五十萬兩紋銀而已,而魏公公,也不過是謹奉聖意,聖意,則取決於周皇親自己的建議,而作出此等決斷。”
“此事是一件爲國爲民的好事,周皇親能帶頭而爲之,皇上已是對您刮目相看,好感頗多。”
“再說,皇上前些時日大興募捐之風,您作爲皇親國戚,非但不支持,反而屢屢站在清流那邊兒作爲表率,跟皇上對着幹。”
“昨日皇上之意,已經挑的很明白了,既是讓您做一個天下的表率,也是給了您一個明哲保身的機會。”
“現今朝堂之上,黨爭何其嚴重,如若持續下去,對國家的傷害,會非常大,您作爲皇親之首,可不能因爲某些文臣的道德制約,而被當成了槍使,被強行卷入了黨爭之中。”
“胡說。”
周老皇親怒道:“那些清流官員,亦非是東林中人,一心體國,怎堪你等閹人如此污衊?”
“國之重臣,乃天下學子之標榜,爲大明治國之根本,爲各地之表率。”
“我袒護他們,沒別的意思,因爲朝廷上,不能任由閹黨胡來,更不能沒有一點反抗的聲音。”
“否則皇上,豈會被一直矇在鼓裏,難怪大明在走下坡路,都是有原因的。”
“皇上認爲,現在不除了你們這些閹黨,大明就能繼續在維繫天啓朝現狀的基礎上進行填缺補漏,可他沒想到的是,天啓朝的情況,又能比當前的崇禎朝好到哪裏去?”
“如再不動刀改革,大明自萬曆起始的弊政苛政,便一直沒辦法得到改良,將會持續對大明的行政體系造成巨大破壞。”
王體乾聽聞此番言語,不由得嘆息一聲,奉勸道:“總之,勸您老一句,年事已高,就不要瞎操心了,這些不是咱們能考慮的事情。”
“縱然您是皇上的老丈人,但在家國大義面前,您還是得做出一個決斷來,不要一意孤行,站錯了邊,鬧得最後一發不可收拾。”
說完,颳了刮杯蓋,抿了一口冒着熱氣的茶水。
“是非功過,我自有定論,大明寶鈔一事,我不會讓王公公您難堪的。”
“五十萬兩白銀,今日馬上就能清點出來。”
“好。”
“老國丈不愧是老國丈。”
“這等肚量,實在令人佩服。”
王體乾皮笑肉不笑的望着眼前的死對頭,“五十萬兩數額的寶鈔,也已在加緊印刷當中,蓋上欽賜的官印,便能生效。”
“這五十萬兩白銀等價於這些大明寶鈔。”
“周老國丈,多謝了。”
“那麼在下不再多留,就先告辭了。”
說完,他便打算起身。
“等一等。”
周老國丈眼神中生出一絲狠厲來,“如有機會,請魏公公幫我轉告皇上,老臣爲忠心體國,一定好好爲皇上堅定這大明寶鈔在百姓心中的地位。”
“請皇上務必放心。”
“這倒不是什麼難事。”
王體乾露出一絲陰柔的笑意,卻笑中帶刀般的望着他,陰鷲的眼神,令人感到不寒而慄。
在王體乾帶人從他府上拿走了五十萬兩銀子之後,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至極。
眼睜睜的望着積攢的家產被人拿走。
平日裏連一兩銀子都捨不得多出的周奎,如今終是忍不住維持自己的硬氣,急火攻心,噗的一口鮮血,澆滅了桌上的燭火。
“大人,大人?”
家僕連忙上前問候,“快請郎中!”
良久過後,周奎眼神微微眯着,漸漸甦醒過來。
臉色虛弱的他直起身來,頭腦脹痛不已。
幾十萬兩銀子生生從身上被人颳走,怎能不讓他心如刀絞?
然而很快,便只聽一家丁進來報信道:“老爺,王公公的寶鈔送到了。”
說完,周奎都沒帶搭理一下的擺了擺手,然後無力道:“五十萬兩銀子哪,說沒就沒了。”
猛的,又咳嗽了幾聲,用布捂着嘴,上頭全是心血。
“真是要了我這半條老命哪……”
家丁不忍見他此番模樣,便又道:“老皇親,除了王公公以外,還有人求見。”
“是誰?”
有氣無力的聲音傳來。
卻只聽那家丁搖了搖頭,然後說道:“那人只說,帶來現銀數萬,以解您心病。”
正值深夜,誰還能帶禮前來拜訪?
納悶不已的周奎,聽到數萬兩銀子的消息後,立馬來了精神,縱使前一秒還是病痛纏身,這會兒卻完全跟個沒事兒人似的。
“還說了什麼?”他眼珠子裏全是血絲,一個勁兒的問說道。
“他們還說,是山西一帶的商人世家。”
“哦?”
聽到這兒,周奎兩眼放光,當即便放話說道:“快快有請。”
且見,兩個身穿精細綢緞,纏着圍脖的人走了進來,初看分辨不出面孔,似是故意遮擋。
同行的還有他們身後的幾個夥計,都是穿着常服,身手卻矯健了得,擡進來兩個大箱子。
裏頭一打開。
只見,白花花的銀子,直接讓周奎眼珠子瞪得要掉了出來。
“這些,是見面禮。”
“我等來此,乃爲一事相求,如老國丈能夠幫忙,日後還有重謝。”
那爲首的山羊鬍的商人一副誠懇的笑意,直接開門見山道。
“什麼事兒?”
周奎精於算計,自知天下沒有掉下的餡餅,當即便開口,要問個明白。
然而卻只聽得對方開口說道:“閹黨不除,皇上便要打商稅的主意,我們這些人的生意不好做,也只得來求周老皇親,在聖上面前多多美言一些,給我們爭取更多的一些權利。”
“如果募捐的事兒再落到我們頭上的話,那咱們的日子就沒法過了。”
“便只剩下了一條路,可保你我的榮華富貴。”
他說完這句話,沉默了片刻,眼神之中,帶着幾猶豫,與同伴互視一眼。
周奎皺眉道,“不妨直說。”
“後金方面,與我等有通商路,八旗滿人那邊兒,生意可相當不錯……不少人藉着與之通牒,收穫不少銀子,已是賺的盆滿鉢滿,從一無所有到發家致富……”
周奎眼神呆滯,手上動作也變得緩慢無比,僵持在那兒。
臉上卻是一片肅殺。
“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