濠州知府許熲義等官員,在朱標眼裏,不算什麼。但是,對於衆鄉親,朱標可不想擺世子的譜。
事實上,朱元璋也早有交代,對鄉親少論尊卑,多談鄉誼。一來,即便帝王之尊也善待鄉鄰,這是世人推崇的美德。二來,你要是想聽老百姓說真話,就不要擺架子。
所以,朱標趕緊跳下馬來,讓這一百餘人盡數免禮。並且,由劉英、曹秀,介紹衆鄉民的身份。
朱標和衆鄉鄰一個個相認。
窮大輩嘛。
一般來說,鄉民越窮,成親越晚,生孩子也晚,孩子的輩分就越大。
老朱家當初連塊葬人的田地都沒有,貧窮程度可想而知。再加上朱元璋結婚也晚,快三十了纔有了朱標……現在朱標赫然發現,雖然他年紀小,但輩分在這些姓朱的裏面是最高的!
一個叫朱濟的都七十多了,還堅持要給朱標再磕幾個頭,口稱叔叔。
該叫朱標爺爺的也數不勝數。
其他旁姓之人,和老朱家原本是隻論年齡,不分輩分的。但是,有和君王攀親的機會怎能錯過?也跟着叔叔、爺爺的亂叫。
只有姓曹的人,因爲朱元璋拜了曹家的媳婦汪大娘爲乾孃,這輩分定死了,沒法亂叫。他們也不敢真和朱元璋或者朱標,稱兄道弟啊。只能口稱世子了。
別管怎麼說吧,雖然雙方從未見過面,但經過劉英、曹秀這麼一番介紹過後,雙方的關係親近了許多。
稍後,朱標乾脆令濠州知府許熲義,率鍾離縣令陳鼑濟,太平鄉正孫十三等貴人盡數退下,只留下那些鄉鄰。
他一聲令下,擺下了十幾桌好酒好菜,款待衆鄉親。
其實也沒多好。
濠州其實一直處於朱元璋和張士誠對戰的前線。直到兩年前,朱元璋的大軍才收復了濠州。
這麼多年的征戰下來,濠州的民間非常凋敝,想整治出什麼精緻的酒菜來,是完全不可能的。
這些菜餚的原料,都是朱標隨軍攜帶的。
不過,話說回來,酒菜好不好,那得分跟誰比!
豬牛羊雞鴨俱全!
不但俱全,還管夠!
別管烹飪技術如何,這對衆鄉親來說,就是無上美味了。
“好喫!真是好喫!”
“多謝世子恩典!”
“這是羊肉吧?真沒想到,咱這輩子,還能喫上羊肉啊!”
“你喫慢點!沒人和你搶!”
“曹三十,你注意喫相,別吧唧嘴,給咱們太平鄉丟人!”
“拉倒吧!世子就是咱們太平鄉的,丟人又沒丟到外邊去!
……
衆鄉鄰何曾喫過這麼好的酒菜?一時間,甩開腮幫子,露出後槽牙,甚至直接動手,如同風捲殘雲一般,吃了個不亦樂乎。
公允地說,論起喫相來,完全可以說是惡形惡狀了。
但是,朱標笑吟吟地看着這些鄉親們喫喝,面上沒有露出半分厭惡、不屑,或者說不耐之色。
因爲他明白,百姓們的日子,實在是太苦太苦了。今天這頓飯,恐怕他們大半輩子都沒有喫過!
終於,近兩刻鐘過去,盤子換了三回了,鄉鄰們也都喫得差不多了,動作才慢慢注意起規矩形象來。
“誒,世子這是哪裏話來?王上對我們,已經夠好啦!”
“是啊!自從王上的大軍,恢復了濠州。我們只要交朝廷規定的稅收就行,那些小吏再也不敢難爲我們啦!俺們啊,簡直做夢都能笑醒!”
“不打仗就好!不打仗就是天下頂好的事!不瞞世子說,七八年來,俺只有去年和今年,能喫上正經糧食了!以前啊,就是喫野菜,挖老鼠,啃樹皮,湊合活着!”
“官府剿匪,把俺被搶走的媳婦,還回來了!多謝王上的恩德啊!”
“還有種痘!咱們太平鄉添人進口,都感念王上的恩德啊!”
“託世子的福,俺今天終於喫上肉了。這小日子,簡直不要太美啊!”
……
鄉鄰們議論紛紛,對現在的生活,竟然是非常滿意!
朱標最擅長察言觀色,竟然發現鄉鄰們說的話,竟然完全發自肺腑!
不打仗,只要繳納朝廷規定的稅收,他們就做夢都能笑醒!
推廣種痘之術,就是難得的聖君!
這是多麼勤勞善良、多麼容易滿足的百姓啊!
事實上,恐怕整個華夏,上下幾千年,大多數百姓,都是如此!
他們完全配得上更加美好的生活!
他們理應獲得更加美好的生活!
……
……
接下來,朱標開始宣佈,朱元璋對鄉親們的報答。首先,濠州全境免稅三年,鍾離縣太平鄉直接免稅十年。
朱元璋所在的小村,現在還剩下二十多戶人家,負責給朱家看守陵墓,終身免稅。
就是對於當初,堅決不肯借給朱元璋墳地的財主劉德,朱元璋都沒打算處置,甚至還賞了他幾十畝地。
畢竟,當初朱元璋若沒有給劉德家放牛,朱元璋的日子更不好過。劉德借給朱元璋墳地是人情,不借給朱元璋墳地那是本分,算不得什麼罪過。
一切安頓妥當,朱標才頭戴素冠白纓,身着粗衫絰,來到早就由地方官裝飾一新的先祖墳塋前,進行祭奠。
“昔我父皇,寓居是方。農業艱辛,朝夕彷徨。俄爾天災流行,眷屬罹殃。皇考終於六十有四,皇妣五十有九而亡。孟兄先死,閤家守喪。田主德不我顧,呼叱昂昂。既不與地,鄰里惆悵……”
這祭文的內容,是朱元璋親筆所寫,而且一直叮囑朱標,待祭奠先祖陵寢時再看。
祭文有什麼可保密的?尤其是對自己!
朱標一直心中隱隱奇怪。
直到,他念到了最後幾句:“我兒有言,爲人君者,當使天下人人溫飽有餘,且讀書明理!嗚呼!如此大事業,我能成否?願先祖佑之,我不能成,則我子努力。我子不成,則當我孫。列祖列宗保佑,我子子孫孫無窮盡焉,終成此大事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