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糧食，就是一百八十斤。一家按四口算，就是每人四十五斤。按五口算，就是每人三十六斤。
不管怎麼算，這一石糧食，也不夠百姓們撐到明年夏天的麥收。百姓們倒是極爲滿足，有糧食發就算不錯了，而且是足足一石糧食。再不知足，簡直是喪良心！
但是，吳國朝廷很快又有命令下來。
之前發的那些糧食，都是軍隊從牙縫裏面擠出來的軍糧。這點糧食，是不夠陝西每戶一石的。而且，軍隊也不能長期缺糧啊！
所以，動員百姓們，去洛陽洛口倉，幫官府運糧。也就是繞行三門峽天險那一百多裏的山路。
不多，每戶總共可以幫官府運四石糧食。其中，兩石糧食是官府的，要入官倉。另外兩石，算是支付陝西人的運費。
去！
爲什麼不去！
軍爺從牙縫裏擠出糧食賑災，咱們要是運糧都不願意幫着搭把手，那還是個人嗎？
而且，足足兩石糧食的運費啊！
足夠大家撐到明年夏天了！
當即，馬重九自己動手，又造了一輛木輪車。連同家裏原有的那輛獨輪車，就是和小三一人一輛了。把馬小六和馬小七個放在車上，和鄉親們一起，在社長毛大有的率領下，去洛陽幫着朝廷運糧。
必須說明的是，陝西百姓長途去洛陽，並不是稀罕事。
從大唐年間開始，關中人口滋生越來越多，土地因爲砍伐越來越貧瘠，就經常缺糧了。
缺糧怎麼辦？去洛陽啊！
在災荒年月，大唐朝廷都經常帶着文武百官、御林軍，去洛陽“就食”，何況平常百姓？
沒辦法，因爲三門峽天險的存在，朝廷就是有糧食，也很難運到陝西賑災。
所以，現在吳國朝廷組織百姓們離鄉背井去洛陽運糧，他們沒有任何心理障礙——本來，實在不行，他們也是要去洛陽逃荒的。
簡短截說，在毛大有的帶領下，馬重九一行人到了河南洛口倉，幫着朝廷運糧。
也就是半個多月的時間，來回兩趟，四石糧食的任務就完成了。
接下來，就該分糧了，每戶兩石。
在一個背風的小山坳裏，三十二戶人家，正在焦急地等待。
“那什麼……我對不住大夥！”
毛大有前去辦手續，回來之後，滿臉的歉意，道：“本來應該是每戶兩石糧食的，但是，人家上差也挺辛苦的，要了咱們些茶水費。現在，每戶可就沒兩石糧食了！”
“那還剩多少？”
毛大有道：“也就是一石八斗、”
“嗨！我當剋扣多少呢？才扣一成啊！”
“對，一石八斗，不少了！給咱們剩了足足九成呢？！”
“按老年間的例子，最少得扣六成啊！扣一成，老爺心善！”
“依我說，社長這些日子辛苦，是不是每戶也意思個一兩鬥啊？”
……
鄉民們聽了毛大有的介紹，長鬆了一口氣。
本來嘛，當官的哪有不貪的？大家早就做好了被貪墨節流的準備！現在，老爺才貪一成，那已經是大清官，活菩薩了好不好？
事實上，毛大有也是這麼想的。
他也早就安排了親信，在人羣裏面造勢。嗯，他毛大有辛苦了這麼久，一戶扣一鬥糧食，那也很正常不是？夠良心了！
不過，也正是在這時——
“毛大有！誰是毛大有？！”
隨着一陣清亮的喊聲，遠遠走來了一行人。爲首一人，看年紀不到三十，中等身材，滿臉精明幹練之色，雙目炯炯有神。
身後跟着十數名軍士，各個腰背挺直，進退有法，動作整齊劃一，一看就是精銳。
毛大有認識其中幾個小吏，那裏面正有剋扣大家糧食的人！
“在！在！軍爺爺！我就是毛大有！這是我的公引！”毛大有趕緊迎了上去，掏出公引來，躬身託舉，滿臉賠笑道：“軍爺有何吩咐？”
“哦？你就是毛大有？”那領頭之人接過公引看了幾眼，道：“那胡三多，你認識？”
“認識，認識。”
“每戶民夫，胡三多剋扣兩鬥糧食，你都知道？”
“呃……”
“嗯？”
“知道！知道！小人是不敢不孝敬啊！”
“哦？是嗎？”那領頭的軍士又仔細打量了毛大有幾眼，道：“你自己，有沒有在裏面分一杯羹呢？”
“沒有！絕對沒有！小人怎麼能幹那種缺德事？”
“算你小子走運！簽字畫押吧！”
那領頭的軍士懶得和毛大有糾纏，一使眼色，自然有其他軍士上前，拿出了早已準備好的兩份公文。
一份，是讓毛大有再給每戶領兩鬥糧食的文書。另外一份，卻是人證的文書。
毛大有粗通文墨，看見文書上面的“拱衛司”三個字，既嚇得肝兒顫，又有些奇怪。
誰不知道，這“拱衛司”是吳國祕諜機構啊？據說，拱衛司無孔不入，殺人不眨眼，不知爲吳國立了多少大功！怎麼今天，管起了這點子小事了？
事實上，毛大有哪知道啊，眼前這名領頭的軍士，就是吳國拱衛司的試百戶毛驤！
沒錯，就是試百戶。
本來，毛驤進入拱衛司後官運亨通，已經做到了拱衛司副指揮使。如今吳國拱衛司指揮使葉春年老，只待葉春一告老還鄉，毛驤就能成爲新的拱衛司指揮使了，大權在握。
但是，他春風得意之餘，也不知哪根筋搭錯了，和大都督府經歷王均美，中書省參政孫希孟，拱衛司千戶張奐，歃血爲盟，拜了盟兄弟。
這事兒往小了說，就是四個前途無量的年輕人，互爲奧援，互相支持。
上綱上線來說，那就是效仿趙匡胤搞“義社十兄弟”啊！怎麼樣？你們想造反嗎？
朱元璋得知此事之後大怒，當即將王均美，孫希孟，張奐處死。毛驤？看在他老爹毛騏的面子上，降爲了試百戶，發往軍前戴罪立功。
朱標乾脆把毛驤派來，專門查處賑災發糧中的貪墨問題。
從拱衛司副指揮使，降爲試百戶，一下子就是浪費了近十年的光陰啊！還有更關鍵的，在朱元璋那裏，留下了極爲不好的印象。
現在的毛驤，眼珠子都是紅的，着急尋找一切戴罪立功的機會！
“都殺了吧！咱們趕緊再去下一處！”
“是！”
噗！
噗！
噗！
軍情緊急，這裏行的是軍法！
取得了足夠的證據後，毛驤一聲令下，十五名涉及貪墨的小吏，馬上被斬首示衆！
“我的娘誒！”
毛大有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好懸沒當場拉在褲子裏。要知道，他剛纔還打算，節流村民每戶一斗糧食呢，只是還沒來得及實行罷了。
就一點啊，只差一點，他也要人頭落地！
“孩子他娘誒！”
馬重九眼眶有些溼潤了，他暗暗念道：“你死的太早！死的太早啊！看看這個新世道吧！看着，這嶄新的吳國的朝廷吧！遭了災，朝廷給賑濟！有了貪官污吏，朝廷馬上處置！這纔是正兒八經的朝廷！現在，纔是人過的日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