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明亮的書房內,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正端端正正、一絲不苟的寫着一份奏章。
此人,當然就是如今大明的國子監祭酒,朱標的開蒙老師,宋濂宋名壽。
“……陛下春秋鼎盛,太子賢明,四海生平,天下無事,此誠五百年未有之大盛世也。臣躬逢如此盛世,實在幸何如之……然則,微臣年老德薄,又病篤在身,實在難堪重任……今日伏闕涕零,懇乞骸骨,望陛下……咳咳……”
剛寫到“陛下”二字,宋濂就感覺嗓子眼一陣奇癢,不得不停下筆來,劇烈咳嗽幾聲。
沒辦法,他是真的身體不好。
廢話,宋濂乃是古代典型的文人,四體不勤,身嬌體弱。如今整好到了“人生七十古來稀”的年紀,那身體能好得了嗎?
事實上,他已經在家休養兩個多月了。現在,好不容易身子好了一些,宋濂趕緊爬起來,寫一份奏章,向朱元璋“乞骸骨”,也就是請求退休。
“父親大人!”
宋濂的兒子宋瓚一邊幫着宋濂的背部給他理氣,一邊有些不甘地道:“您真的要辭官不做嗎?兒子看父親大人的身子骨兒還不錯,再堅持個三五年,不成問題啊。”
“堅持什麼啊?”宋濂擺了擺手,頗爲灑脫地道:“我當初受聘來應天的時候,一方面是畏懼吳國公的權勢不敢不來,一方面是看看那吳國公世子,是不是像傳言中那麼神奇。結果,吳國公現在成了大明皇帝了。我那弟子吳國公世子,也成了大明太子。我自己不僅教導了太子,還蒙太子不棄創立了天元學說。甚至爲國子監祭酒,清貴異常,受盡了世人敬仰。人生到了如此地步,老夫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可……可是……”
宋瓚當然不甘心。宋濂是國子監的祭酒,他作爲國子監祭酒的兒子,是多麼風光?
但宋濂一退下來,人走茶涼,宋瓚只能靠自己的本事,在大明官場裏面沉浮了,沒那麼容易。
“行了!沒什麼可是的。”宋濂道:“這人啊,最要緊的,就是知進退。我該退的時候退了,你還能領一份香火情。但是,如果該退的時候不退,擋了後來人的路,就不知會落下多少埋怨了。真等到,我不得不退的時候再退,你以爲你的日子,能多麼好過嗎?”
“呃……”
宋濂把話說到這個地步了,宋瓚能怎麼辦?
他也只得道:“父親大人既然心意已決,兒子也不勉強。我……我給您磨墨。”
“如此甚好。”
宋瓚磨墨,宋濂提筆蘸了一點墨水,繼續寫了下去,道:“……開恩,允准老臣告老還鄉……”
正在這時——
“大喜!大喜啊!”
蹬蹬蹬~~
隨着一陣急速地腳步聲,宋濂的次子宋璲,急匆匆跑了進來,道:“父親大人,大喜啊!朝廷剛剛頒佈了科舉大詔,以天元學說爲儒學總綱……”
宋璲其實比宋瓚有出息得多。
他繼承了宋濂的優良基因,如今官居中書舍人之職,位雖卑權卻重。而且,記憶力極強,即便稱不上過目不忘卻也差不了多少,。
當即,宋璲口若懸河,將科舉大詔的內容複述了個八不離十。
“好!好!好!”
宋濂聽完了,眼中簡直能放出光來,道:“儒學、數學、歷史,那不都是我國子監主要教授的學問嗎?看來,我大明頭一場科舉的主考官,非老夫莫屬啊!”
刺啦~~
說話間,他已經將那個“乞骸骨”的奏章,撕了個粉粉碎,道:“我要趕緊向陛下寫一份奏章,請求爲這場考試的主考官。”
“誒!父親大人!”宋瓚道:“您剛纔不是說,人生已經圓滿了嗎?爲人,要知足。”
“圓滿,什麼圓滿?什麼知足?”宋濂道:“我大明好不容易開科舉了,爲父不做上幾任主考官,怎麼能稱得上圓滿?怎能知足?”
“您還說過,爲人要知進退?”
“老夫和太子等人,苦心孤詣,創造了天理學說。這時候,朝廷開科舉了,以天元學說爲儒學總綱,我還退什麼退?這正是我該進的時候!這主考官之職,老夫當仁不讓!”
宋瓚想笑又不敢笑,繼續打趣道:“還有您的身體……”
“那就更不成問題了。”
宋濂站了起來,昂首挺胸,神采奕奕道:“依老夫的身子骨兒,至少能爲朝廷,再效力十……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