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再醒來的時候月亮已經掛在了黑藍天空的正上方,旁邊有星星一閃一閃的。

    康熙問景素要不要喫東西,景素搖了搖頭。

    兩人穿上了衣服,出了房門,走到了船舷處。

    江上晚風很涼,康熙把披風扯開,景素往裏依靠,裹住,兩個人緊緊靠在一處。

    景素的頭髮絲被吹了起來,一縷被吹到了康熙嘴脣處。

    他動了動腦袋,彎了下腰,下頜按着那縷頭髮,貼着景素髮側摩挲。

    江面寬廣,一望無際,偶有波濤,可是船隻大,倒也是行的平穩。

    景素感受發側被他抵住,耳邊有他的呼吸聲,也動了動腦袋磨蹭康熙的下巴。

    康熙一點點給她講着這段分別的日子裏他都做了什麼。

    提到了一直以來朝廷開設粥廠這類賑濟之事,是爲平常,早在千年前就會行的善事。可是時間久了,行事卻漸漸走樣,太多官員把這個事當作是小事,不肯多加看管監督,他們就是不帶頭做壞事,也會導致手下中飽私囊,沂州府上一個小小的主簿都富態如碩鼠。

    他說,這些小事上頭,撐着的是社稷,或者說,就是這些小事一點點的,才匯成了社稷。

    然後又提了件傷心事。

    他說對現在的兩江總督不是很滿意,許是原來的于成龍讓他太滿意了,換成誰都覺得不行。

    “於公兩袖清風,忠良正直,致純致淨,他若是晚生二十年,朕不知道要省下多少心。”

    於公明末生人,科舉失意,直到四十四歲時才入仕,自康熙六年起,青雲直上。

    他半年前溘然長逝於任上,據說後人打點遺物,只有一陳年木箱,內有一套官服而已。

    康熙深感悲痛,加封於公太子太保,贈了諡號“清端”二字,更是親自撰寫了碑文以示表彰他清廉公允的一生。

    景素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於公也許就是被你累死的也說不定,六十多歲的老大人了,身兼江南江西總督不說,你今年又把江蘇和安徽兩地的巡撫政務也壓到了他身上,而且他老人家日子過的清苦,是真的苦……

    景素想到此處卻搖了搖頭。

    她不能以自己的個人主義度量老大人那顆爲國爲民的決心。

    不怕苦不怕累,不怕殫精竭慮也不怕嘔心瀝血,怕的只有報國無門。

    他有着“此行絕不以溫飽爲志,誓勿昧天理良心”的抱負。

    景素捏了捏康熙的手,安慰他。

    不過也有好事。

    康熙語氣稍微歡快起來,“裴度上回黃河治理的差事做的不多,這回朕不是把他也帶來了?讓他跟着靳輔多學學。哦,靳輔如今是河道總督,有能力,肯下力,當初在治河上和於公還產生了分歧,最後於公還說是他自己錯了,呵呵。”

    聽他說完,景素也跟他提了在濟南府興辦女學的事。

    景素手指撓康熙的手背,思考了一下才說:“濟南府不如京城富庶許多,何況村鎮。”

    康熙聞言嘆了口氣,道:“歷史遺留問題了,明初時好了些,京杭運河途經之處,漕運一項就不知道能養活多少人。”

    “對,黃河治理,還有漕運之事。”

    “蒙古也得安撫……”

    他自己是少數民族,曾經是侵略者一方,提起來還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山東如今貧困,有着如今天災頻發之故,當年蒙古人不斷侵擾中原大地,也是原因。”

    他又想起來,“對,山東還靠着海,偶有海水倒灌之災。”

    景素本來想勸解他不要這樣把所有的事都壓到一處,可是聽他提起海邊就忘了勸解他的事。

    從前的屈辱她永遠不會忘,即使如今身處異世,但平行世界裏的人們能好過,或者說陣痛的不必這樣久,程度不那麼深,也好啊。

    她轉過身去,擡頭看了看男人。

    嗯,康熙大帝,喜好西學,明時鄭和都能下西洋,現在也能。

    “你說都能靠山喫山,難道就不能靠海喫海嗎?”

    “你有沒有想過海的那邊是什麼?”

    景素問着問着,也不知道怎麼的,差點唱出來“山的那邊海的那邊有一羣藍精靈……”

    她咬了下舌頭,控制本能,纔沒唱出來。

    康熙顯然也對這個問題來了興趣。

    兩個人又東扯西扯了一番,說着說着,天都要亮了,啓明星掛在東方天際閃耀非常。

    ——

    第二天,寶應碼頭邊也不知道是誰傳出的消息。

    “你們聽說了嘛,昨日停靠在碼頭的大船,是皇上的御駕啊!”

    李鐵牛解開腦上擰成股的頭巾放在桌上,湯麪冒着熱氣,打在冰涼的腦門上,他又拿起頭巾抹了抹額頭。

    他低頭稀里呼嚕喫下兩口面,又狠狠喝了口湯,滿足的喟嘆一聲,“啊,這早上扛包是有些冷,但是喝上一碗熱湯,就覺得渾身又了力氣。”

    剛出鍋的面,湯麪滾燙,也是皮糙肉厚,也是不怕燙,竟能喫的進去。

    王二狗年紀輕輕,身板兒較李鐵牛這個已年近四十的漢子單薄些,他平日裏在田地忙着,卻不是那麼盡心伺候,父兄也是慣着。

    比起在土裏刨食,他更喜歡冬日時過來碼頭扛包掙些零花錢。

    不是上進,就是想聽些新鮮消息。

    村裏封閉,每天都是些家長裏短雞毛蒜皮的小事,他聽着也覺得沒意思。

    見李鐵牛不理他,只呼嚕呼嚕吃麪,王二狗拿手肘懟了他一下。

    “聽見沒啊鐵牛叔?碼頭上停了好幾個時辰的大船,上頭是萬歲爺!聽說還有大阿哥和太子殿下!”

    李鐵牛終於把頭從麪碗裏擡出來,表情卻是帶着嘲諷。

    “你昨晚喝的那點酒是不是現在還沒醒!皇上出門還能跟咱們似的喫個面就完事?從前前朝有王爺乘船過來,往江裏倒的那可是喫不完的豬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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