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臺上,寧川緩緩的說着。
整個客棧內,空前的安靜。
喫人!
這在修行界當中,不是什麼稀奇事。
甚至在場當中,就有不少魔頭以人爲食,吸人腦髓,喫人肝肺。
一場大戰下來,大地失陷,毀掉數十萬蒼生,更是尋常。
但
不知爲何,他們聽着寧川敘述着獨孤逆的曾經,說到父母親族,一個個被送去肉鋪,如同兩腳羊被宰殺,卻感覺心中莫名的壓抑。
“老夫曾經一口吞下數千人,也沒覺得有什麼,爲什麼寧先生這麼一說,我莫名的覺得有些難受啊。”
西區內,一名面容陰鷲的老者,納悶開口道。
在他旁邊,一名修士開口解釋道:
“那是因爲你站的角度不同,你吞掉的那些人和你沒有任何關係,在你眼中,甚至你覺得只是吞掉了一羣螻蟻。
但在寧先生的故事裏面,你代入的視角卻是獨孤逆,那一個個被宰成兩腳羊的,是你父母親族,自然感受不同。”
此話一落,那名面容陰鷲的老者頓時恍然大悟。
二樓,甲字號包廂內。
獨孤逆表情複雜的盤膝坐在蒲團上,就那麼定定的看着寧川。
“多遙遠的記憶啊”
獨孤逆輕聲開口。
這些記憶,太久遠太久遠了。
久遠到如若寧川今日不說,或許這段記憶,都會被他塵封在靈魂最深處。
最後隨着他的坐化,一起消散在天地當中。
“老爺。”
阿祝表情複雜的看着獨孤逆,他沒想到,堂堂劍冢劍主,當世的劍道大能,曾經還有過這麼一段觸目驚心的過去。
“老爺,那你後面是怎麼踏上修行之路的?”阿祝開口問道。
“這個嘛”
獨孤逆蒼老的臉上,露出緬懷的笑容。
高臺上。
寧川表情平靜,抿了口茶水之後,繼續緩聲說道:
“後來。”
“獨孤逆母親死後換回來的大肉,也沒能撐上幾天。”
“這一次,輪到了父親。”
“父親是主動去肉鋪的,他無怨無悔。”
“在這世道,他們一大家子都知道,身強力壯的大哥纔是最有可能活下去的那一個。”
“當大哥去菜人的肉鋪,將父親的兩坨大肉換回來的時候。”
“獨孤逆看着已經空空蕩蕩,冷冷清清的家,終於忍不住的嚎啕痛哭了起來々‖。”
“他恨這世道,恨這人喫人的社會,恨這沒有半點憐憫之心的天道。”
“爲何傳說當中的那些修行者,就能高高在上,長生久視。”
“爲何他們這些凡人,生來就是無根浮萍,只能隨着天地的顛簸漂泊,沒有選擇自己命運的權力。”
“在這一刻,獨孤逆心中涌起一抹明悟。”
“如果再這麼下去,那就是坐以待斃,下一個輪到送去肉鋪的,肯定就是自己身旁這乖巧伶俐的小妹。”
“而最後那個送去肉鋪的,一定則是他。”
“獨孤逆心中,第一次涌起逆反之心!”
“他要逆天改命!”
“他不甘心就這麼活生生被送去肉鋪,成爲待宰的兩腳羊,然後落入別人腹中!”
“他跟大哥說,他要帶着小妹出去闖闖,如果未來發達了,就來帶大哥離開,去過上好日子。”
“如果這一去,再也沒有回來,就當他死掉了。”
“然而,連夜睡着的獨孤逆,卻是依稀之間,聽到了院子裏磨刀的聲音。”
“他知道,餓紅了眼的大哥,並不打算放他們離開。”
“他偷偷摸摸的穿上衣服鞋子,將仍在睡夢中的小妹,背在背上,貓着腰子離開了家。”
“隔得遠遠的,他還能聽到大哥持刀撲了個空之後,絕望的哀嚎聲。”
“獨孤逆心中一痛,卻又長舒出一口氣。”
“隨後,他帶着小妹加入了逃荒隊伍,沒有目的沒有根據的漂浮着。”
“獨孤逆和小妹都是半大小孩,周遭都是飢腸轆轆,紅着眼睛,早已餓瘋了的流民。”
“無數個黑夜裏,是獨孤逆手裏拿着柄斷了一半的尖刀,強行鎮定的將這些餓瘋了的流民嚇走。”
“很難想象,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是如何帶着一名七八歲的女童,在虎視眈眈的流民隊伍裏,生存了下來。”
“他們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遠。”
“最後,他們看到了金燦燦的油菜花田,看到了有着魚兒遊蕩的清澈小溪,看到了成羣結隊飛過的鳥雀。”
“他們知道,饑荒終於結束了。”
“那一天,喫飽喝足的獨孤逆,睡了一個難得安穩的好覺。”
“當然,他還是抱着尖刀睡覺的,誰也不知道那些早就扭曲了的流民,會做出什麼事。”
“再接着,他們這羣流民,被一個叫做李員外的大戶收留了。”
“實際上,說是收留,其實便是當勞工,去地底挖礦。”
“每天能有三個黑麪饅頭。”
“在挖礦的這段時間裏,其餘流民都在怠工休息,唯有獨孤逆,每天不知疲倦的從天亮挖到天黑。”
“周遭的流民,都在笑話他是個傻子。”
“獨孤逆置若罔聞,繼續我行我素的做着。”
“他很累,但是每次當他抱着比別人多出的黑麪饅頭回到那茅草屋中,看見妹妹一口一口的喫着的時候,他的臉上,就會露出最開心的笑容。”
“他知道,在這喫人的世道里面,他們兩個艱難的活了下來。”
“‘哥,你怎麼不喫啊?’小妹天真的問着。”
“‘哥都在礦裏吃了回來的,不用擔心。’少年獨孤逆,拍了拍故意脹氣撐起來的肚皮,笑道:‘你看,哥喫的可飽了。’”
“只有在小妹睡着了之後,獨孤逆纔會輕手輕腳的出去,撿些樹皮子喫。”
“他心裏總是想着,小妹正是長身體的年紀,自己餓着不要緊,但不能餓着了小妹。”
“少年獨孤逆卻從未想過,這時候的他,也才只是十五六歲的少年而已。”
“時間就這麼一天天的過去。”
“直到有一天,那李員外告訴衆人,礦挖完了,沒有活幹了,讓那些流民們散去。”
“`々孔武有力的家丁,手持棍棒,將那些哀求着給個生機的流民,全部打跑,有倒黴的,自然便死在了這些家丁的棍棒之下。”
“但獨孤逆卻被李員外單獨帶走了。”
“李員外告訴獨孤逆,山上的仙長們,需要一個機靈的小孩,去做那燒火爐的童子,問獨孤逆願不願意去。”
“獨孤逆聽到消息,頓時激動不已,興奮的差點蹦起來。”
“這附近有座劍冢的仙門,他早已聽說。”
“甚至他還親眼看見,有仙人們從那劍冢裏御劍而出,凌空飛行。”
“獨孤逆早已羨慕的緊。”
“他本以爲這一輩子,都無法和這劍冢仙門能扯上什麼關係,想不到竟然還有一日,能進入到這等仙門當中,去當個燒爐童子。”
“獨孤逆毫不猶豫,一口便答應了下來。”
“待獨孤逆回到那居住的破廟茅草房裏,將這個消息告訴小妹的時候。”
“兩兄妹高興的像是得了糖果孩子,發了瘋似的在田埂裏狂奔。”
“然而,直到獨孤逆一名仙長帶走,進入那劍冢,他才發現,隱隱有些不對。”
“‘這是這個月送來的第九個了吧?’一名仙長不滿的說道。”
“‘沒事,這些螻蟻的命不值錢,死了就死了。’那帶着獨孤逆進入劍冢的仙長,不在意的說道。”(王得的)
“這時候,獨孤逆才知道,原來這個燒火爐的事情極其危險,在這個月他之前,已經有九個如同這樣的少年,死在了火爐裏面。”
“獨孤逆看着一片火海,無比洶涌的火爐,只覺得如同一盆涼水,從頭澆到腳。”
“在這裏,只要一個火勢控制不穩,那洶涌的火海就會翻騰而起,將他吞噬,連個灰燼都不會留下。”
“獨孤逆就這麼進了劍冢,他無比的小心,哪怕再困再想打瞌睡,他也忍着,實在困到不行了,他就夾起一塊鐵片,隔着火爐遠遠烤一下,然後貼在身體上。”
“劇烈的灼痛,會瞬間讓他清醒過來。”
“他不怕死,但他怕自己死了,小妹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沒人照顧了。”
“春去秋來,眨眼間便過去了一年。”
“白日裏,獨孤逆在劍冢火爐房裏,負責燒火爐。”
“晚上,他便會帶着喫食下山,給妹妹喫食。”
“看着妹妹一天天長大,面黃肌瘦的她,臉上逐漸有了血色,獨孤逆長呼出一口氣,一切都值了。”
“而直到有一天,事情終於來了轉機。”
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