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股奇異的幽香環繞在她的鼻尖。
白蘇落感到身邊有人，她明明已經清醒，但還不能完全睜開眼睛。有東西蓋在她臉上，清涼冰冷，麻痹的感覺便是由此而來。她身子不怎麼能動，只能略微擡起了手指，摸索着身邊的一片衣物拽了拽，說道，“勞駕，把我眼上這東西取下來吧。”
“你的傷還沒好，再躺些時日吧，不愁這一時半會的怠工了。”有個男聲響起，衣物從她指尖被抽離，白蘇落感到奇怪，不知道這男人是何人。
“這東西對你傷口有益，別取下了。”見她掙扎着想自己把藥紗取下，男人倒是有些詫異，“你們外城的引者每日薪資幾何啊，這麼着急幹活嗎？”
自己和這男人完全不在一條邏輯線啊。
白蘇落不想多說什麼，甚至懶得搭理這人，但想了想還是問了他最後一個問題，“小姐今日如何了？”
在地府，所有人都知道小姐指的是誰，冥府之花，府君的女兒，那個居住在內城最中心的女孩。當一個人被給予太多的目光和關注時，她的消息總是會流通於影響力所輻射的每個角落的。至於這是好是壞，議論者對她觀感如何，便是另一回事了。
“小姐啊，丟了。”男人的聲音很平靜，“丟了十三天了，你被忘川的魚啃了四分之一，修修補補了一段時間，這麼長時間，她丟了這事都不是什麼大新聞了。”
“什麼？”急火攻心之下，白蘇落竟一下子扯掉了臉上的藥紗，扶着牀沿坐了起來。
丟了，還已經丟了十三天。
地下的時間與人間流逝不同，若真要算起來的話，小姐此刻可能在人間已經遊歷一個多月之久了，這要在哪裏找人。她愈發急躁起來，幾乎可以感到自己身子在冒煙，一點不起眼的暗紋從白蘇落右手皮膚滲出，隨着胳膊攀延而上。
“別發怒哦，你現在的這個身子，恐怕撐不了什麼過於強烈的感情呢。”
白蘇落擡眼看去，發現男人坐在她對面的牀榻上，一雙眼睛在她的胳膊上打量着，他知道？對，如果真的是被他修補了四分之一的軀體，那也應該知道自己的身體與這個世界任何軀體都是不同的。
但眼下最着急的不是這些。見男子沒有要說什麼的意思，她又開口問道：“那麼，小姐是怎麼丟的，你知道嗎？”
“傳聞紛紛，多是些無憑無據的流言蜚語，要說什麼是真的，那就只有她一定是去了人間了。怎麼，你要找她？”
“人間何等之大，你要怎麼找。”見白蘇落點了點頭，男子笑了，“大海撈針的事，也要做嗎？”
“有要做的理由，完成不了會很麻煩。”白蘇落扶着牀站了起來，她試着活動四肢，還有一些麻痹感，左臂與身體一些部分有很明顯的痛感，但都被麻痹減輕了不少，她心知是這男人幫了她，鬼蜮厲能人異士不少，甚至有人類偶然流落，住了下來的。白蘇落無意打聽男人到底是何人，開口向他道謝。
“不必，只是告訴我，爲何對小姐如此關心，天地寥寥，三界之中又有多少人能傷的了她呢。孩子長大了，自然是要去成家立業的不是。”男人開口問道，“你與她也應該是素未謀面，是誰交代了你要看着她嗎？”
白蘇落不想說原因，說了這人也一定信不過她，於是只搖了搖頭便轉身準備離去了。
她撩開門前用硃筆寫着“醫”的竹簾，出去的時候聽到男人輕聲地嘆氣，“有人在忘川河邊看到小姐過和一個穿着靜虛宮弟子衣服的人。真要能到人間，去那裏看看吧。”
這麼好心嚒？爲何要幫她，這是真是假？愣神的功夫，簾子自她身後落下，白蘇落回頭想要道謝，但眼前的醫館在轉身的一瞬間變了模樣，成了間大門緊閉的成衣店。左邊是一家藥館，櫃檯後黑髮的女人帶着奇怪的神色看了看她，又開始忙手上的活計，魂魄與些許妖物精怪從她身邊走過，亭臺樓閣，車水馬龍，叫賣聲夾雜着各種言語十分嘈雜。不知何時，她到了內城。
想來那人還真是個神醫，竟然能用這個世界的材質修補她這具從根源上完全不同的身體。遇見他算是白蘇落來這個世界遇見的第一件幸事了。
這樣想着，她擡頭看向眼前的靜虛宮，這個世界的皇帝格外喜歡這些修道之士，他自身也有些機緣，不過與白蘇落無多少關係。不過這裏香火旺盛，也省了她偷溜進去的功夫。白蘇落緊了緊揹着的包袱，跟在一對夫妻身後，準備進去。
“曲姑娘？”
她原本是沒聽見有人在叫着什麼的，畢竟這裏人聲嘈雜，與鬼市熱鬧時也不相上下，白蘇落更喜靜些，此刻也只能耐着性子等待門前的小童一對對放人進去。
但這人直接衝到了她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大聲道，“曲姑娘，你不認識我了嗎？”聲音之大，令周圍許多人側目。
來人是個看起來二十五，六歲的男人，眉目清明，英氣逼人，但此刻看着卻不太聰明的樣子。
“噓，你小聲點，”看過來的人多了些，白蘇落沒有辦法，硬是從男人緊握的手裏把自己的左手抽出來，“我不認識閣下，你是認錯人了。”
“怎麼會，曲姑娘，你是連我都不認識了？”男人咧嘴一笑，“你再看看？”
“你真的認錯人了，我不”白蘇落忽然住嘴，從某個角度講，她在這裏確實應該姓曲的。皺着眉凝視這男人的面孔，上下打量。
聲音之前說過的話，在她腦子裏重新響起。
“世界會給每個原住民編號的，人與人，人與世界的緣分命運相織，你要進去，得佔着這世界裏某個人的位置，你所做之事與這人的氣運都有關，所以最好不要積什麼孽”
“曲凝晟，散修，無父無母。”
“那她會在哪呢，我進去的時候。”白蘇落想起自己當時才從瀕死清醒，對契約一知半解。並不怎麼相信聲音，甚至不明白自己在哪裏，縮在意識的白房子角落裏，向空無一人的白房子吼道。
“前世因果，她會不慎掉入鬼蜮被厲鬼食去一部分，此後找個荒山靈地休養生息，你進去之後，不是這世界的人卻有着這世界的編號，她是這世界的軀體卻在世界本源處暫時被除名，兩人都脫離了因果束縛，只不過因爲她的身體屬於這個世界，會被世界暫時收容，精神陷入無意識的狀態。等到你完成了任務，離開了這個世界，自然就會醒來了。”
“切記，此次你佔的是修道之人的編號，她所修又是正道，不要妄造孽事。”
所以，嚴格意義上，她確實是應該姓曲，名凝晟的。但聲音明確表示過這世界的大部分人不會察覺到編號這件事情，他們根本感受不到這些事情，即便是曲凝晟認識的人，也不應該把她和曲凝晟聯繫起來，這等關聯頂多是這個世界的本源會有些極其輕微感受，而她眼前這個男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原以爲是曲姑娘得了什麼機緣，纔不願與我相認，沒想到是真的把我忘了啊。分明一月前不久才見過，那時曲姑娘認不出我，現在也還是認不出嗎。”
白蘇落盯得太久，男子見她神色有變卻半天不說話，只是個打量，無奈開口道“早些年的同窗之誼你忘了，一月多前，孟婆橋上我問你姓名，你也忘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