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思將馬車趕上公路,樂呵呵地坐在車轅上,往馬身上抽了兩鞭子,馬車急奔起來。他從兜裏掏出他那小黑煙嘴兒,放在嘴上吹了吹按上一支香菸,點着抽了幾口,眉開眼笑地想着美事兒。
往工地送白麪的事兒,還沒等董大田開口說讓誰去,王文思就要求上陣了。董大田說派兩個人,王文思說這點兒小差事兒我一個人就行了,爲水利建設人人都得出力嘛。又說自己是村幹部,也順便了解一下工地的情況。簡單的幾句話,把個心實的董大田說感動了,向王文思豎起了大拇指。本來讓他吃了早飯動身,他以早去早回爲理由,天一放亮就從馬棚里拉出馬套上膠輪車啓程了。
王文思常說,不下水摸不着魚,要逮住魚就不能怕下水溼褲子。他想的是,只要把白麪往工地上一卸,黃泥粘在褲子上,不是屎也是屎。李民強在工地上乾的再好也是餃子鋪的醬油白搭。老百姓都是些見利眼開的人,一損害他們的利益比割他們身上的肉還難受。雖說老百姓都是些磨道里的驢聽喝的,可是你李民強在沙崗村沒有威信,手中沒有權說話誰聽啊!像你這處處想高人一頭的人在沙崗村落個光桿兒一個,臭屎一塊,受別人隨意撥拉,我就不信你受得了,不愁你不走,只要你一走,沙崗村可就全由我了。想到這,他的腦子裏又閃出了另一個問題,李民強要是不收咋辦?他的臉色稍微一沉,就又掛上了笑容。要是不收那不更好嘛,誰不知道大白饅頭嚼在嘴裏香,到了嘴邊兒的好喫的又跑嘍,民工們能幹呀?當官的還不打送禮的哩。你李民強要是獨斷作出決定不收,那工地上還不鬧翻了天?李民強現在正是收買人心的時候,能輕易作出這樣的決定?他在外面搞名聲靠的是誰?還不是靠工地上那些愣傻小子!大夥在工地上鬧意見,給他來個豬八戒摔耙子不幹,或者出工不出力,磨洋工,工程上不去,他在上邊威信掃地那不更好嗎?他越想越覺得走的這步棋是高招兒,對方是難以招架的。孤樹上的知了,自鳴得意了。他回手摸了摸身後的麻袋,自言自語地說:誰沒利也不會早起,我早早起程爲的就是你呀,這年頭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把麥子送到糧食加工廠換成麪粉後,弄兩袋出來一倒手就百十塊到手了。等回到村裏再把樹伐掉,運到縣木器加工廠,又是一把票子進入腰包,他喜上眉梢了。王文思又朝馬身上抽了兩鞭子,緩慢下來的馬又急奔起來,馬蹄敲着凍得硬邦邦的公路發出“得得得”的響聲。
不到中午,王文思趕着馬車來到工地,把車停在工棚外邊,由於見景心切,把牲口卸下來往車轅上一拴,也沒跟別人打一聲招呼,便顛兒顛兒地跑到堤壩上一看,他驚呆了:四五米深的河槽下,民工們飛舞鐵杴,像快刀切豆腐似的將一條條泥塊兒裝進小推車,就像鯉魚翻金浪,蛟龍鬧海宮;水庫坡兒載着泥土的小推車,一輛緊跟着一輛在行車道上上下翻騰;伙房裏燒飯的炊煙隨風飄散在工地上,和機器噴出的煙交織在一起,車隊又像是一條條穿雲破霧的蛟龍;沿岸上紅旗飄揚,高音喇叭在放着戰歌,拖拉機碾扎着大堤發出清脆的“嘣嘣”聲,好像催陣的戰鼓。整個工地上你來我往,你呼我喊好不熱鬧。
別人看到這沸騰的場面會精神振奮,受到鼓舞。而王文思看到這種場面卻心神不安。這樣的場面他不想看下去了。他一邊走一邊搜腸刮肚地想着心事,竟忘了腳下,一隻腳踩在了帶冰碴的泥窪裏摔了個跟頭,旁邊的人羣裏發出哈哈的笑聲。一個調皮的小青年發話了:“你的眼長到頭頂上去了,光看天上不看腳下,放着光溜溜的道兒不走,幹麼偏往泥坑裏踩啊!”接着又是一陣笑聲。他狼狽地爬起來瞪了一眼笑他的人羣,用手抹了一下滿腳的泥,揉了揉扭疼了的腳脖子,嘴裏不乾不淨地嘟囔着往前走。
“哎呀,你咋往底下踢呀,砸着人咋辦!”
王文思被這突如其來的嚴厲訓斥聲嚇了一跳,他猛一回頭髮現是李小寶,手裏提着麻繩站在他的身後:“哎呀,我當是誰哩,原來是大侄子呀!”
李小寶根本沒有想到是王文思,這時他又覺得剛纔的話說的過分了,趕忙笑着說:“我當是誰哩,原來是文思叔呀,你換了衣服沒認出來,你咋到這裏來啦?”
王文思把手往後一背很生氣地說:“你叔可不是愛看風景的人,給你們送好喫的來了。”
李小寶高興地說:“是嗎?太好了,哪會兒民強哥還說伙食的事兒哩。”
王文思看了看四周問:“咱村的人呢?”
李小寶高興地往底下一指說:“你瞧,我們排進度最快了,現在民強哥領着大家在掏水,等明坤哥講完了事兒水也陶幹了再往上運泥。”
“你拿繩子是拉車用吧?”
“對,我跟民強哥用一個車子,我拉他推,跟他們二排三排賽上了,看誰裝得多跑得快。跟民強哥在一塊幹活兒真痛快,我也從他身上學到了不少東西,民強哥很了不起,鎮長還要大家都向他學習哩。民強哥也在會上表揚了我,誇我進步快,是個好青年,也要全排向我學習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