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陰天子傳 >第九章 諸聖遺澤 星鎮列張
    暮春之初,蘭澤繁茂,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季節,溫煦的日光穿過老樹冠葉散落在石桌上形成斑駁的光點,惠濟和尚正冒頭冒汗地在石桌前大快朵頤,春筍鮮嫩滋補,佐以郊外獵來的野山豬,少了寡淡,多了幾分充實的幸福感。

    這已是章塵在明華樓裏的第二天,從昨日起他就纏着這位“左叔叔”各種打聽,希望能儘快的瞭解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可這位“惠濟師傅”,軟硬都喫偏偏就是各種打太極,所以到現在所知所獲相當有限。

    儘管如此,他還是初步理出一個輪廓,元界本是三千世界中微不足道的一箇中型世界,隸屬於“七神”中的“北極炬”治下,可在不知多少年前,這裏竟然出了一位獲得神皇尊號的人,就這樣,元界在茫茫三千世界中脫穎而出,成了連“七神”都要好奇的獨特存在。

    隨之而來的就是無數貪婪的覬覦,不僅是“七神”,甚至其他三千世界也混雜其中,這樣的大戰不知持續了多少個春秋,最終在神皇的闢護下,“北極炬”守住了元界,並將它列爲最核心的三十三個世界。

    在那個遙遠而荒蕪的年代裏,來自“北極炬”之上的大道之音迴響在整個元界,無數生靈由此啓蒙。高坐神位的神皇,一遍遍緩慢而清晰地講述着關於宇宙、關於生命的道理,他慈愛而溫和的聲音安慰着大戰中受傷的靈魂,同時也啓迪着這個蠻荒世界文明的火焰。正是他無私地回饋這個生長養育他的世界,纔有瞭如今元界的一切生靈。至今,元界的《三皇頌》中還流傳着這位神皇的恩澤:

    “太古神皇,得道之柄;立於中央,以撫四方;不言身行,爲師化民;萬物百族,德澤久長。”

    當文明的火焰在大地上蔓延,當諸位聖人行走於人間,終於合力開創出人族前所未有的輝煌:他們創造了“星陣”,將所有覬覦的目光隔絕在漫天星光之外。

    “星陣”全名“三垣四象二十八星宿之鎮”,是和整個元界互爲表裏的存在。它是權與力最完美的融合,是以人爲單位對應着地火水風的盛舉,不僅執掌元界中天地大道運行的權柄,還蘊含着難以想象的信仰之力。在諸聖晚年,他們一位又一位舉世飛昇,成爲了這夜空中一顆顆璀璨的星光,永恆地守護着這個屬於他們的“家鄉”。

    “所以元界星陣就被稱爲‘諸聖遺澤’,那太陽和月亮又是怎麼來的?”

    章塵摸着惠濟和尚光滑的腦袋,一臉好奇。

    “大侄崽,莫要頑皮,都跟你說了莫要再摸和尚的腦袋。”惠濟和尚一臉無奈,低頭趕緊扒拉幾口飯菜,咬字不清地說:“你就不能消停一會,容和尚喫口菜。”

    “你這和尚實在不老實,你們出家人不是說要戒葷腥麼,我看你喫得倒歡。”

    章塵撇撇嘴,木偶的手掌卻絲毫沒有放下來的意思,嘿,別說,這個光頭還挺滑溜。

    “喫肉怎麼啦,和尚又不是那些大乘教的,咱俱舍宗又不忌諱食‘五淨肉’。”

    惠濟滿不住搖頭想躲開章塵的手掌,嘴裏嚼着飯菜含混不清地說:

    “唔,不過說到日月倒是挺有意思的,太陽自然是自古有之,但月亮卻似乎是有星陣之後纔出現的。有人說,那是‘七神’看着咱們元界的眼睛呢。”

    “那‘七神’也真辛苦,這麼多年不眨眼,眼睛也不幹。”顯然對於這樣的說法,章塵有些不屑一顧,類似這樣的傳說在他的“家鄉”的網上,每年都能冒出幾百上千條。

    和尚喫完飯,就在椅子上伸個懶腰就要睡去。章塵也懶得理他,趙宗嗣也不抽什麼風非得要自己考科舉,一大早就出門,說是看看城內私人書齋還有沒有什麼存貨。這是已經是自己“醒來”的第三天,可他對這個陌生中透着熟悉的世界卻愈發好奇。

    暮春的柳絮在空中打着旋兒,青黃的麥苗久無雨水滋潤顯得垂頭喪氣。六和寺外,老住持坐在田邊一個歪脖子老樹下正凝神寫着什麼,虎頭和尚惠卿正安靜立在他身後一言不發。

    附近偶爾路過的鄉民看見老住持在此,紛紛恭敬行禮,只是心力全在紙上的老主持恍若未見,仍是下筆如淵。

    不遠處,一個富貴人家的老翁正步步走近,他面容紅潤,身材高偉,眉眼之間頗有威嚴,偏偏額骨高凸如傳說中的壽星翁一般,不覺消散了幾分陰煞顯出富貴吉祥氣態。

    還未等他走近,洪亮高昂的聲音便隨風傳來:

    “老和尚,咱們別來無恙啊。”

    “比不得,比不得啊,看施主如今神態想是修爲更勝從前了。”老主持擡頭看着富貴老翁,含笑說道。

    那老翁聽到這話隨即指着他朗聲笑道:“你這位‘清涼僧’也學會揶揄人了,你們‘希那衍那’怕不教這個吧。”說話間,老翁也不顧身上錦袍隨意坐到老主持對面,說:

    “怎麼樣,今年的字寫好了嗎?”

    “施主說笑了,且稍等,還有一筆。”和尚笑笑,接着埋頭寫字。

    虎頭和尚對眼前這幕毫不意外,微微低頭行禮。隨着老翁坐下,不覺身邊空氣都溼潤起來,田間的清新和風伴着微微溼潤的水汽,讓人舒服得想大口呼吸。

    虎頭和尚悄悄地看向這位施主,自他入寺起就知道,每年暮春時節都有位施主前來向老住持求字,風雨無阻。只是如此經年累月,住持鬚髮早已染上幾縷霜雪,而這位老翁卻一如當年,甚至氣色越來愈好,簡直像是返老還童一樣。寺內僧衆對此一向多有猜測,只是老一輩的大和尚們都不願多說,不由讓大家更爲好奇。

    此時,這位施主正死死盯住紙頁,好似薄薄一張草紙上力頓千鈞。隨着老和尚緩慢又流暢的一筆寫下,惠卿竟覺得天色彷彿暗下來幾分,再擡頭看去一切又好似毫無變化。

    唸佛是誰,照顧話頭。

    一位緣覺乘的老僧竟寫下大乘教理,可在場三人偏偏都毫不驚訝,泛黃的紙頁還夾着桔梗的紋理,字跡的墨色卻像活過來一樣在筆畫間流淌。惠卿恭敬接過眼前這張明明並無絲毫法力加持卻無神自明的紙頁,不由他多想,下意識遞送給對面富貴老翁。

    “好,好,好!這麼多年,竟還能百尺竿頭,也就是你‘清涼僧’了。”老翁滿意地看着手上字跡不由讚道。

    “施主滿意就好,老衲多嘴一句,今歲薊州還要大旱麼?”被稱爲“清涼僧”的老主持摸着幾縷稀疏的山羊鬍頷首問道。

    “這,帝封江湖,不得擅用啊。”老翁有些爲難,下意識瞥了一眼老住持身後的虎頭和尚惠卿。

    “就這一硯臺的水可以麼?”

    老住持知道對方爲難,轉頭望向田間耷拉着腦袋的青黃麥苗,指着桌邊再尋常不過的硯臺和緩說道。

    “這,唉,承情一甲子,這方硯臺我帶走。”老翁遲疑片刻,終是艱難答道。

    “呵呵,那多謝施主了,惠卿替老衲送送施主。”老住持見對方點頭,不由露出欣慰笑容。

    惠卿聞言趕忙追上老翁腳步,老住持看着二人漸步走遠,又側身看向不遠處的麥田,終是默然一嘆。

    田間道左,老翁信手拂過青黃麥苗,瞟了眼訥訥不語跟在身後的惠卿說:

    “怎麼,清涼僧的佛法也不能讓你清心?”

    惠卿似乎想着什麼心事,聞言一驚,詫異地看着眼前這位“施主”,甕聲答道:

    “老住持自然佛法精深,是小僧學藝不精亂了心神,施主見笑了。”

    老翁也不在意,停下腳步說:

    “雖是精魅卻得了虎象,佛法教你開悟明心,卻未曾說要你失了本相。虎者,傲笑山林、百獸之尊,沒了這份勇猛精進,你拿什麼去見如來?”

    說罷伸手拍下惠卿發白的僧袍上,似乎是在幫他撣去衣服上的灰塵,灰塵飛舞在陽光裏像精靈般舞蹈,一道微塵飛進惠卿鼻息之中,惹得他狠狠打個噴嚏。老者見狀哈哈大笑,也不顧還愣在原地的惠卿,徑直走了出去,沒幾步便消失在田間隴上。

    惠卿站在原地揉着飛進飛塵的鼻子,石頭的老虎腦袋上絲絲白氣蒸騰,眼中兇狠和慈悲來回交替最終定格,猛然回頭看了眼不遠處歪脖樹下的老僧,轉頭朝着另一個方向大步走去。

    嘴裏還喃喃唸叨着:“竟是這樣……怎麼會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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