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陰天子傳 >第三十章 巨船琅玕
    趙宗嗣擡起眼皮瞅了這人一眼,面容中正,眉目剛嚴,兩縷長長髮須自鬢角垂落,加上下頜飄逸美髯實在可稱得上一表人才。

    “哦,雍州姑墨軍。”

    “原來是西河郡王麾下的猛士,有禮了。在下名叫蘇煥,曾在北燕前線迎敵。”

    中年人起身行禮,趙宗嗣並沒有往日大大咧咧反而莊重起身,抱拳行了個軍禮。

    “幾位這是?也去交南觀禮麼。”

    趙宗嗣剛欲回答,忽覺巨大金珠升騰而起、扶搖而上,艙室外面金光在陽光下如水漬般蒸騰消失露出真實天地,他看着外面雲氣升騰有些詫異,聲音低低的,不知是在問人還是自語:

    “怎麼這麼快?”

    對面這中年人一笑,笑容玩味:

    “北背軍捉了個聞香教的香頭子放言說要炸船,連宣宮都驚動了,可不得快點麼。”

    中年人捋過鬢角長髯,語氣幽幽。不知爲何,章塵聽他口氣中頗有幸災樂禍的感覺。左遷賊眉鼠眼偷偷瞄了中年男子旁的婦人一眼,悄悄熄滅手裏煙鍋,隨即接上中年人的話頭:

    “不是說抓住了嘛,怎麼還這麼緊。”

    “許是有大人物在樓裏吧,誰知道呢。”

    中年人打個哈哈,並不深究,反而取出美酒拉着趙宗嗣聊起各自從軍生涯,趙宗嗣一見美酒哪裏還管得上邪教蟊賊,興致勃勃地說起當年他在烽燧裏和胡人交手的經歷,不大的金珠內一時間眉飛色舞兵戈殺伐,頗爲熱鬧。

    章塵聽了片刻就被胡人的各種名字繞暈了,於是乖巧地低頭喝茶,打量起對面一直未曾說話的婦人,這女子初看應有三十多歲,只是個保養較好姿容並不出衆的尋常女子,但細細看來,卻又時而流露出少女般的嬌憨,偶爾看向中年男子蘇煥的眼神中,更是星星點點一閃而過。這倒讓章塵有些好奇二人的關係了。

    許是察覺到章塵的眼神,女子舉止優雅地輕點茶杯,章塵連忙回禮,耳邊想起某人低低的怪笑。尷尬地章塵只得將注意力轉到金珠之外,氣泡般透明的金珠浮在空中,急速飄離地面,珠內之人卻沒有胸悶氣短的感覺。望着白玉廣場上螞蟻般的旅客,章塵突然覺得這個金珠和熱氣球倒是頗爲相似,也不知是法術還是某種寶物。

    隨着金珠順着不遠處的通天玉柱浮上雲端,腳下的白玉廣場只剩巴掌大小,望着珠子外面雲海作地、玉柱高聳的場景,章塵不由眼神飄遠,想起當年自己坐着飛機去異地奔現的情形,也是同樣的雲海波瀾,卻不想此刻自己竟在另一個世間再次看到這熟悉又陌生的場景。

    “快到了。”

    耳邊傳來一聲柔柔的聲音,章塵回頭,女子正在身旁不遠處含笑望着自己,原來是自己只顧着看雲不知何時竟來到了女子身旁。章塵笑笑,繼續望向窗外。

    金珠穿進雲裏,白茫茫一片,濃濃雲中只能依稀看見不遠處巨大玉柱投下的陰影。忽然金光乍現,從遠處的雲海盡頭蔓延而來,將章塵的視野淹沒。

    過了好一會章塵纔看清,金色的日光裏,一座如山巒般高聳的巨大樓船飄在空中,如巨城般的龐大身軀瀰漫天地,將此處雲天之間塞得滿當,只在章塵面前留下一堵接天連雲的城牆般船身。幾人身處的金珠在這面承天連雲的“城牆”面前只如一顆小小砂礫,陽光順着船尾方向灑落,生生被這巨大無匹的樓船分成兩半。看上去無邊無際的船身上,一根如傳說中開天巨樹的枝蔓似的黃銅巨鎖自雲中甩落垂連在一處白玉平臺。

    章塵朝着白玉平臺看去,整片平臺是由之前地面廣場上那四根雄偉接天的巨柱,伸出雲端在雲上重新連接而撐起的一方宮闕,無數雲氣如盤龍般環柱而上,落在這一方白玉平臺裏。平臺上面殿宇樓閣林立列出九宮八卦之勢,圍着中央一處醒目的大殿,此時無數細沙般的黑點正排成幾列,朝着這座中央大殿魚貫而入。

    如霧飄散的流雲中整座大殿光芒閃耀,如星砂般的光點在其表面不斷浮動,好像地底溶洞纔可有幸見到的岩石結晶。整個平臺無論地面還是建築通體皆由漢白玉鑄成,浮在這靛藍色的雲海上雲煙繚繞、流雲掩映宛若仙府天宮,這纔是真正的“流雲渡”。

    只不過此時這方仙境對比起不遠處矗立雲海、分割天日的樓船實在太過渺小,只如行駛在海面的巨大戰列艦破開的朵朵浪花中的其中一個,讓人不禁擔心它隨時便會如浪花破碎消散。此時無數雲氣如盤龍般環柱而上落在這一方白玉平臺裏,無數人朝着平臺中央的大殿走去,此時整座大殿光芒閃耀,如星砂般的光點不斷在其表面浮動,好像地底溶洞中的鐘乳石表面一樣,閃爍出像銀子、似鑽石的光芒。

    金珠繼續上升沒入籠天罩日的船體陰影之中,黑暗中自金珠向下望去,白玉平臺留在巨船底部的雲海邊,漸遠漸小直至和周圍雲層連成一片再也看不清。大約過了漫長的一刻鐘後,金珠突然自船身陰影中躍出來到一片廣闊如島嶼般的甲板。

    這片甲板之中遠遠地矗立着一棟通天巨樓,遠處的太陽掛在巨樓檐角如一顆明亮的鈴鐺。放眼望去,整座樓體不見全貌,只能隱約看出其中廊檐飛瀑、浮島亭臺,樓體間無數微不可察的黑點正快速穿梭其中。

    看着這無比震撼的一幕,章塵微微張口,左遷不知何時拾到他的身邊,同樣神色神往地開口:

    “真是壯觀啊,每次看到都覺得墨家那羣傢伙簡直不是人。”

    章塵回頭,趙宗嗣和那位名叫蘇煥的中年人也走至金珠邊緣,中年人捋着下頜美髯,語氣中帶着暢快:

    “連峯去天、遮雲蔽日,琅玕爲骨、追雲奪光……這正是這座天下第八樓的魅力所在啊。不過,這座琅玕追雲樓最有趣之處還不是這個,作爲唯一的一座私人樓船,這座琅玕追雲樓同時也是天下十大坊市之一,相傳此樓比之整個千里玉界的財貨還要多出幾成。”

    聽着蘇煥的話語,章塵忍不住開口:

    “那這座樓主豈不是富可敵國咯。”

    “沈大千自然是富可敵國的巨賈,可惜縱有如此潑天家業,也不過是江南總督衙門豢養的一隻肥豬。”

    “此言差矣,我聽說他攀上了景老國公一脈,不知使了什麼手段,竟讓老國公捨得將孫女嫁與他的幼子,此人能創下這番家業也不會真的看不清楚自己身後之事。”

    左遷撇撇嘴,對於蘇煥這樣大的口氣有些看不慣,蘇煥看着他笑笑,一副極有涵養的模樣,只是一直在他身後的女子卻自顧開口,聲音如玉珠落銀盤般清脆鏗鏘:

    “沈大千自然是聰明人,不惜掏出半數家財方求來這麼一樁姻緣。不過現在這座琅玕追雲樓是姓沈還是姓景可就不好說了……”

    聽到女子開口蘇煥臉色一沉,微微擡手製止她接着說下去,隨即帶着歉意衝左遷拱手:

    “我這師妹初次出門,不懂事,小兄弟別見怪。”

    聽說二人並不是自己之前猜測的夫妻而是師兄妹,章塵眼神不由在兩人身上掃過。

    他才轉過頭,突聽耳邊傳來一陣轟鳴巨響,還沒等反應便被趙宗嗣夾在腋下射出金珠,飛在空裏回頭看去,連同剛剛幾人乘坐的那枚金珠,升在空中原本依次向上飛去的數十顆金珠轉眼化作顆顆房屋大小的火球依次爆裂開來,金光閃動火焰熊熊跳躍着幾乎連成一條火線燃燒下墜,遠遠看去好像是有人在空中放了一串爆竹。

    不僅這邊,整座廣闊的甲板上數十處地方也接連升起爆炸後的黑煙,只是距離太遠聲響不像身邊火球那般爆烈。此時天邊不知何處,傳來一聲肆意大笑:

    “太平、聞香、八卦、彌勒、白陽攜玄苦陰火,爲沈老先生賀!”

    “賊子爾敢!”

    又是一聲沉悶怒吼,無數飛舟自巍峨樓內各處沖天而起,大部分飛舟空中微微調整,便化爲一個個編隊朝着某個方向追去,剩下一部分則化整爲零,飛向樓船各處炸點。

    直到這時章程這才顧上四處張望,趙宗嗣懸空而立自不用說,蘇煥和他師妹站在一朵蓮花臺上看上也沒什麼大礙,只有左遷抱着一塊金元寶滿臉黑灰,頭上還冒着幾縷青煙。爆炸時他距離爆點最近,又剛巧準備向蘇煥回禮,雖然反應不慢卻仍被炸得一臉黑煙。

    更遠處,有人踏雲而立雲淡風輕,也有玄甲黑袍的將卒踩着白光臉色陰沉,更遠處似乎還有人受了傷身邊圍着幾人正手忙腳亂地爲其止血。

    三艘銀色飛舟划着雲痕朝着趙宗嗣等人方向飛來。不多時便懸停在不遠處,飛舟上身披玄甲、惡鬼覆面的兵卒長戈斜指,眼神戒備地看向衆人,爲首一個壯漢聲如洪鐘:

    “所有人等,靜候查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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