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所華麗的府邸大門之前,宋遙瑾上身微躬,脊背卻是挺直的,雙手奉上一筒簡書,對着門房恭敬地說道。
門房撇了宋遙瑾一眼,半晌才緩緩開口道:“你是哪兒來的,說謊話也不先看看自個兒。北恭君身份何其尊貴,怎麼可能讓你一個小小庶民來遞交書信?”
說罷,門房毫不掩飾眼中的嘲弄與譏諷,轉過頭去,看也不看宋遙瑾奉上的簡書。
被如此嘲諷,宋遙瑾卻面不改色,仍舊保持着恭敬的姿態。
自打父親入獄,所經歷的侮辱與苦難已數不清了。如此程度,便如同火星之於冰川,絲毫動搖不了宋遙瑾的心。
況且眼下,這筒竹簡將是千載難逢的契機。
珍貴到足以改變她一家人的命運。
前幾日在懷川城遇見了北恭君裴謙,在馬車上二人相談甚歡,裴謙對宋遙瑾更是十分欣賞,甚至要宋遙瑾留下來給他做謀士。
北恭君雖身份尊貴,可到底還是個不懂事的少年,他所求不過是宋遙瑾聰敏有趣,他自己又不能行走,生活無趣,想找個人陪他聊天罷了。
況且看他年紀如此小,就封爲君遠去邊地,也可知道虞王根本就沒打算讓裴謙參與奪嫡。遠去封地邊鄙,晉陽城的一切爭鬥都將與裴謙無關。縱然是他再欣賞宋遙瑾,也不可能有機會讓宋遙瑾救出家人。
因此宋遙瑾婉拒了北恭君,告訴他自己志向公卿,所求乃功名富貴,實在不能從命。而北恭君也知道自己不能給宋遙瑾公卿之位,便也放棄了要她留下來陪自己的想法。
臨走之時,北恭君提出路途遙遠,要馬車送宋遙瑾去晉陽。又寫了一卷推薦的書信,叫她到了晉陽,把信給公子歷,便可以某一番差事了。
宋遙瑾還記得裴謙坐在四輪車上說話的樣子。
“我與懷卿一見如故,雖許不了你公卿之位,卻也願意助你一程。裴歷乃是我親兄長,他待我最好,你拿着信去找他,他定會讓你留在他府裏謀事的。”
“我想以懷卿之才,必定會得到兄長重用的。你要記得,若是來日做了公卿,可別忘了我。”
說到這裏,裴謙露出了笑容,雖然瘦弱,這一笑卻顯出十足的少年氣。
認識裴謙之前,宋遙瑾從未想過,竟然真的會有人初次見面就表現出極大的善意。
一見如故,也許真的存在。
宋遙瑾闊別了裴謙之後便來了晉陽,她知道裴雲霽既然懷疑她身份,就定然不會善罷甘休。倘若當時回了郡守府,保不齊便要被扣下。
礙於身份,宋遙瑾不想與裴雲霽過多糾纏。她的身份無法解釋,也不能暴露,一旦被人發現她仍是帶罪之身,私自逃離流放之地,事情走向便會不可控制。
通過這段時間,已經能確信郡守鄭舉恩是聽命於裴雲霽的,因而宋遙瑾不敢馬虎,當日就直接啓程了。
郡守給的賞賜也並未取來,故而眼下宋遙瑾仍舊是一身粗葛白衣。
公子府邸每日往來的,想必多是官宦權貴。所謂打狗看主人,門房雖爲下人,卻也跟着驕傲,看不起人倒是常有的。
“草民舊日曾服侍北恭君,蒙北恭君偏愛,纔有機會前來通傳信件。”宋遙瑾恭敬道。
“待公子閱畢此卷,定能分辨北恭君字跡。到時是真是假,自然明瞭,倘若我胡編亂造,想必公子也不會輕饒我。”宋遙瑾上前一步,再一次說道,“煩請將此簡書遞交公子歷。”
一聽到公子,門房心下有些慌。
但是轉念一想,這人竟用公子來威脅他,當真大膽妄爲,他心下那點慌亂頃刻便都消散了。
“公子成日事務繁多,是你能來煩擾的?快些離開,要不就別怪我叫府兵來抓你!”
見門房態度如此,宋遙瑾知道今日恐怕見不到裴歷了,於是不發一言,轉身便走了。
此事不急,既然投遞簡書不得,那就只好換一種方式了。
往客舍走的路上,宋遙瑾也得閒看看這晉陽城的風光。
如今天下,虞國之強乃是列國望塵莫及的,大梁與虞國之間也十分微妙。
早在梁莊王在位期間,虞國便已經十分強大。作爲一個諸侯國,兵強馬壯,土地廣袤,讓大梁都忌憚三分。虞國所處位置,正在大梁之北,成環繞之勢,而近年來虞國不斷向北、東擴張,吞併小國,這讓莊王更加不安。
大梁要牽制虞國,使其不敢輕舉妄動,而其他各諸侯國也不願意見虞國一家獨大,紛紛願意配合,由此纔有了要各國嫡子爲質鹹京,五年纔可回國的詔令。
莊王本打算在這五年期間變革,逐漸削弱虞國,同時遏制其他各國發展,以此來延緩大梁的滅亡速度。
卻不想天不遂人願,莊王未挺過這五年,就駕鶴仙去。
而現在的大梁天子,乃是位少年,已然登基三年,朝政卻仍由其母后呂氏把持。呂氏專橫,朝內黨派勾結,外戚專權。如今的大梁政局,就是一池渾水,內裏糟爛透了,只能勉強維持着表面的和諧。
思及此處,宋遙瑾擡起頭,看見街路道旁皆劃分整齊,兩邊行人車馬井然有序,宅邸屋府規制統一。路邊的客館商販都分佈得宜,行人往來皆是衣襟整潔,整條街都透着一種嚴肅整齊的美。
不同於鹹京的雕樑畫棟,鑼鼓喧天,晉陽更有種秩序之下運行的規整感。
先前在懷川,宋遙瑾並沒有感覺到這種過分的統一,相比於虞國的其他各城,越靠近都城晉陽的城池越是如此。
也許虞國之所以能全民皆兵,也少不了這種治理方式的影響。
在被公子府的門房趕走之後,宋遙瑾又尋了一家晉陽城的逆旅,繼續着昔日逃亡時賺路費的法子,既有地方落腳,又可以藉着平日與客人閒聊打探消息。
至於裴雲霽的事情,宋遙瑾也不怕他來找。
當初在馬車上,裴雲霽只是威脅恐嚇於她,卻並未有什麼切實的傷害。那威脅也不像是起了殺心,宋遙瑾更偏向於裴雲霽仍是在試探她。
裴雲霽這人戒心重的很,而宋遙瑾也無意與他牽扯過多。因此除了知道他的身份之外,便再不瞭解他的任何謀劃,如今既然離開了懷川,大抵與裴雲霽就也再無糾葛,想他也不會特地派兵來捉一個毫不相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