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放逐臣 >第20章 羅網
    “如此自然是好。”

    裴雲霽說完又仔細看了看馬下的人,見宋遙瑾身着一身虞國的普通騎兵裝扮,清瘦的身形有些撐不起甲衣,再看她一人離羣至此,怎麼看都有些另類。

    想到剛纔看見她射箭時生疏的樣子,以及裴歷此行身邊未跟隨謀士,裴雲霽心下了然,想必是她不得重用,被裴歷隨手安排至此。

    “沒想到懷卿竟是個能文能武的全才。”裴雲霽語氣難掩戲謔。

    宋遙瑾聞言擡起頭,即使被調侃了也毫不惱火。

    “公子謬讚,草民可擔不起全才二字。我所擅長,不過天下藝技之萬一。然則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各人之能不同,所精之事各異,故不能以一事一物論高下。倘公子稱我爲全才,不知要置萬千名士於何地了?”

    借力打力,一番太極將裴雲霽的戲謔打了回去。

    被反將一軍,裴雲霽輕笑一聲,看向別處:“不過開個玩笑罷了,懷卿還是這般不饒人。”

    “草民戲言,公子也無須當真。”宋遙瑾回道。

    不遠處天邊驚起一片飛鳥,到空中四散開來。

    看樣子是有人在那裏狩獵,驚擾了鳥獸。

    “你看那鳥,爲着幾枝箭就離羣流散,驚惶不已,着實怯懦可悲。”

    裴雲霽說着,語調中似乎夾雜着說不清的情緒,吹散在風中,叫人不敢確信。

    立在馬下的宋遙瑾轉過身去,也看向鳥雀離林之處。這樣的場景她見過無數次,但是每次看卻都有不同的感受。

    幼時看只覺得有趣,後來去了蜀地,便覺得親人分離,倒是像這鳥雀四散。如今在這鴻苑再看,又有別樣的感受。

    遠處的光線有些刺眼,成了將鳥羣割裂開的底布,樓閣宮闕渺遠而朦朧,一切都顯得微不足道。

    “公子緣何來此處偷閒?我觀諸位公子皆意氣風發,勢在必得,怎麼唯獨公子卻對這秋狩滿不在意?”宋遙瑾突然問道。

    每年的秋狩,宗室貴族,皆是身着一身胡服,與虞王一同田獵,以紀念當初學習胡人騎射的改革之舉。而虞王對秋狩又十分看重,故而每年獵得獵物最多、最稀有者,便會得到裴弓昌的獎賞與稱讚。

    曾有一個宗室子弟,單憑着一手出神入化的騎射技藝,在秋狩中大放異彩,就被晉升了官爵,賞賜了土地。

    而衆公子之間的鬥爭,更是在這馬背箭簇之間風波不斷。

    按照慣例,每個公子都是要盡力去捕獵,最後要較量的則是獵物的品質與數量。拔得頭籌者,雖然沒有什麼加官進爵的賞賜,然而裴弓昌欣賞的態度卻十分明顯。虞人尚武,倘若某位公子勇武無雙,自然會更加贏得民衆的信任與仰慕。

    “偷閒?”

    裴雲霽說着,縱身一躍跳下馬,身手利落矯健。

    “硬要分說,我淪落至此懷卿可逃不了關係。”

    宋遙瑾無言以對,這人總是這般,嘴上說着渾話心裏卻總打着其他的算盤,索性不與他爭辯。

    卻見裴雲霽走到她身邊,從懷裏拿出枚潔白玉佩放至掌心,然後低下頭,用那雙彷彿能看穿人心得眸子注視着宋遙瑾。

    方形的玉佩透出隱隱的瑩潤光澤,溫和細膩,正中間刻着一個“瑾”字,正是宋遙瑾先前與驢寶一同遺失的玉佩。

    “上次說好再見面就還給你。”裴雲霽用目光示意,要宋遙瑾拿走掌心的玉佩。

    宋遙瑾也不含糊,直接拿回了屬於自己的東西,然後退後一步,和裴雲霽保持着距離。

    “也算不上是我耽誤的你,畢竟當初在馬車上,你就應當還給我的。”宋遙瑾語氣淡淡道。

    對面的裴雲霽收回手,語氣輕鬆面帶笑意地說道:“確是我的錯。”

    “還完了東西,公子與草民便兩清了,還請從今往後莫要糾纏。”

    “悉聽尊便。”

    仔細看了對面人幾息,宋遙瑾覺得今天的裴雲霽反常的好說話。

    雖說二人交往不多,可這僅有的幾次卻叫她覺得這人古怪,叫人看不清在想什麼。

    裴雲霽對其他人,甚至是自己的庶弟裴謙,都保持着翩翩君子溫潤如玉的形象。但是當初在馬車上,裴雲霽就沒打算隱藏他的真面目,幾次往來,都不表明自己的真實目的。偏還總似有若無的引着,這就好比在手中放了根線,線的另外一頭陷在迷霧裏不知牽着什麼,直教人好奇不已,妄圖一探究竟。

    看了兩眼對面的人,宋遙瑾的目光裏帶上了一絲懷疑。然後她就重新走回方纔射箭的位置,準備進行第二次嘗試。

    待宋遙瑾雙腳分立,身體微側,重新拉開了弓,緊盯着目標瞄準了樹皮脫落的位置,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嗖——”

    伴隨着一道箭聲,宋遙瑾只感覺突然後頸一緊,接着一陣眼花,就坐在了馬上。而身下的這匹馬也如離弦之箭,飛奔而出,速度快得驚人。

    她手中的箭早不知飛去了何處,許是在上馬的時候射向了一旁。宋遙瑾趁着還未跑遠,回頭探身看方纔的位置,卻發現那片地上什麼都沒有。

    “別找了,那箭在樹上。”

    耳後傳來一道深沉嗓音,離得很近卻並不是貼着的,就在宋遙瑾耳後不遠處的斜上方。

    “就是方纔聽見的那聲音嗎?”宋遙瑾問道。

    宋遙瑾問的不是自己的那支箭,而是聽到破空聲的那一支。纔剛說完兩清,裴雲霽自然不會無緣無故把她拉上了馬,那道箭聲很清楚,就在宋遙瑾準備松弦前的幾息,似乎是直奔着二人的方向而來。

    “嗯,衝着你來的。”

    “衝着我來?我一介庶民,殺我做甚,衝着你來才更合理些。”

    話音剛落,又有兩道箭從二人身邊擦過,四周隱隱傳來馬蹄聲。

    看不見身後人的表情,宋遙瑾只聽到裴雲霽輕笑了一聲,不僅不慌,反而云淡風輕地說道:“之前要殺的是誰並不重要,只是看這架勢,可憐懷卿要給我陪葬了。”

    “公子倒是有閒情逸致,這時候還能嬉笑自如。”宋遙瑾聲音平淡地回道。

    “坐穩了。”

    “做什麼?”

    “你既不會騎射,來了活靶子,竟還不知珍惜,當真是——”裴雲霽邊說邊騎馬,躍過前方橫倒的枯樹幹,說完後半句話:“朽木不可雕也。”

    聽見這話,宋遙瑾便拿起弓,抽出箭,斜過身對着側後面騎馬彎弓的人。

    “我射不準。”

    “儘管做就是,放心,還沒有扔下你的打算。”

    兩方都在馬上,且皆在疾馳之中,宋遙瑾一箭射出,歪得十分離譜。而追擊的人看見他們反擊,發起了更猛烈的攻勢,幾支箭甚至貼着兩人擦身而過。

    而這邊裴雲霽也加快了速度,馬背上的顛簸更甚。宋遙瑾又連射了幾支箭,仍是沒有長進,不是射到了樹上,就是紮在了地上,連對面的衣角都沒有碰到。

    “宋懷卿,你的心未免太軟了些。”

    說着,裴雲霽就鬆開繮繩,環住宋遙瑾,身體卻還留了空隙,不至於兩個人緊挨。他修長的手指覆在宋遙瑾手上,虎口與食指上似乎還有薄繭,是常年練劍的印記。裴雲霽帶着人重新把弓拉弦,對着抄小路跑到他們前側的人,箭矢微揚。

    “身爲男兒怎得如此膽怯,連射個敵人都不敢,還要我來教你?”

    此刻裴雲霽離得更近,明明只是輕聲說話,卻像貼着耳朵一般。宋遙瑾眉頭微蹙,沒想到裴雲霽還能分神注意着她。

    “你以爲射的是馬,人就沒事了嗎?”裴雲霽又問道。

    誠然,裴雲霽說的沒錯。方纔宋遙瑾都對準的是敵人的馬,並沒有直接射向人。並非是她有意放縱這些要謀他們性命的敵人,只是她不敢,或者說是不能。

    自打當年在梁臺看見了那些血腥的場景,宋遙瑾就再也不敢看鮮血噴涌,人命消逝。每一次,都會讓她想起父親還有無數的人,是如何受盡非人的折磨。那曾經是多年的噩夢,不斷地在宋遙瑾的腦海內循環。

    “不過我可以饒他一命,畢竟還需要留個活口。”話鋒一轉,裴雲霽鬆手出箭。

    只見那箭彷彿被規定好了軌跡,裹挾着不可小覷的力度直接射向了那個敵人的右肩。還未待人反應過來,又是一支帶着巨大力度的箭射向另一隻肩膀,使得那人重心不穩,身負劇痛,直接一個顛簸折了下去。

    緊接着裴雲霽摸出脖子上繫着的一個骨哨,輕吹一聲,骨哨發出尖利的聲調。四周便突然衝出許多和宋遙瑾一樣裝扮的兵士,將方纔還在追擊二人的敵人團團圍住。

    香餌死魚,甕中捉鱉。

    宋遙瑾反應過來,怪不得裴雲霽這一路如此淡定自若,面對劍雨追殺也毫不慌亂。竟是編好了陷阱,就等着這些人自投羅網。

    身下馬的速度漸緩,繞着邊上的空地顛着小跑了幾步之後便成了慢走。

    裴雲霽招來一名手下,叫他再牽一匹馬過來。

    而宋遙瑾剛從裴雲霽的馬上下來,準備騎上新馬離開,卻聽到身後的裴雲霽說道:“我救了你一命,現在我改主意了。”

    “什麼?”宋遙瑾不解回頭。

    裴雲霽卻揚脣笑了一下,心情很好的樣子。

    “既是欠了我,那你我之間,不能就這麼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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