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放逐臣 >第21章 瑞獸
    裴弓昌酷愛圍獵,因此每次來鴻苑秋狩便要在這住上半月。一應國事皆遞呈於此,而虞王也在處理政事之餘,時常喚人一同圍獵。倘如得其心意,便有厚賞,但若是觸怒龍顏,下場也十分悲慘。

    但即便是如此,也有無數的人願意冒着風險去伺候同狩。

    畢竟平日在宮中,尋常人若無引薦,見虞王一面難於登天。便是運氣好的,得見一面,然而虞王何等精明,而虞國的人才又何止百千,裴弓昌豈會看上一般的等閒之輩,輕易委以重用?更不要提虞國的封侯難度,對比之下,最容易的機會便是每年的秋狩了。

    各諸侯國律法皆以大梁律例爲範本,增添刪減加以改動,因此各國律法雖大體相似卻並不完全一致。

    大梁本就並非仁政,而虞國之法嚴苛更甚於其他,對犯罪之人莫不嚴刑重審,所作手段,莫不令天下之人聞風喪膽。欲犯罪者,無不膽怯心驚,畏於重罰。因此虞國犯輕罪的人少,但是犯重罪的亡命之徒卻並未消亡,反而有一些行兇而後便自戕逃刑的。

    自打當初瞭解到虞國的律法,宋遙瑾便覺得這有些過於嚴酷。

    且不說無論罪名大小,皆動輒傷及性命,就寧肯錯殺而不放過這一條,就不知要冤了多少無辜之人。最重要的,這並不能消滅罪惡,窮兇極惡之輩仍然會肆意妄爲,苦的只有黎庶百姓。

    不過凡事總有利弊,虞國軍備之多,戰力之強,還要多虧其律法。

    虞國向來施行軍功封爵制,若無軍功傍身,即便是再優秀的人才,也不能位列公卿,始終差那麼一些。雖說偶爾也有例外的人,但是鳳毛麟角常人只得仰望。況且到底名不正則言不順,不僅要頂着旁人的議論紛紛,還要日日提心吊膽,一旦失去帝王寵信,便會無所依憑再難翻身。

    前兩日在林中看了裴雲霽的一出請君入甕,雖說早有準備,驚險卻不可怖。但宋遙瑾到底是頭一次經歷這種場景,確是有些緊張。假使要一個人面對這種事情,她那僅是粗通的三腳貓劍術恐怕也派不上用場。

    看似光鮮的權貴背後,大多是鮮血與陰謀。

    離開蜀地的那一天,宋遙瑾就做好了準備,無論這條路有多難,她都必須走下去。

    也許會和無數不知名的人一般,淪爲權謀中的一顆棋子,或是在什麼關頭爲旁人做擋箭牌。可偏有那麼一線生機,就如陡峭懸崖邊的一條狹徑,過去了,她就能得償所願。

    庸俗也好,短視也罷,爲着這一絲機會,宋遙瑾願意去做,哪怕是飛蛾撲火,得不償失。她一介放逐之身,與其苟活,倒不如與天一爭。流血甚至殞命,總不會比這更糟。

    這時,旁邊人議論的聲音激動了起來,吸引了宋遙瑾的注意。

    “聽說了沒,有人捕了不得了的東西!”高個子眼裏閃着光,興奮地說道。

    “什麼東西?別故弄玄虛,快點說!”另一人是個暴脾氣,急忙問道。

    宋遙瑾所在的這間屋子,是鴻苑某個殿的一間偏房。因爲是跟隨公子歷前來的獵手,故而八個人能住在兩間偏房裏。同住的幾人知道宋遙瑾是謀士,與他們武夫不同,因此也不常攪擾。然而屋子雖然寬敞,卻無奈其他幾人嗓門洪亮如鍾,說些什麼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我告訴你們,你們可別往外說。”

    高個子神神祕祕地壓低聲音,瞧見宋遙瑾看向他們的方向,就尷尬的一笑,卻也沒避開她。

    “早些時候,本來打算偷溜出去跑跑馬過癮,好好享受一番這王室獵場。卻不想一個轉彎,我差點撞見宗室的一幫小子。我一看着這哪成,就貓在離他們不遠處,準備趁機換個方向再去跑馬。”

    “別囉嗦啊,撿有用的說。”

    高個子沒管他,接着繪聲繪色地描述着:“不躲還好,這一躲叫我聽來個大祕密。”

    “快說快說!急死俺了。”

    “據說有人捉住了麒麟!”大個子說出結論。

    一旁聽着的宋遙瑾放下手中的書卷。這傳說中的神獸“麒麟”,可比手中這卷書更爲難得。

    與此同時,逐日殿的遊廊裏。

    “你可知欺騙本王有什麼後果?”

    裴弓昌在前面走着,頭也不回的問道。

    “咱怎敢欺瞞陛下,就是再長個腦袋,咱也不敢啊。”跟在裴弓昌身後的寺人用尖細的嗓音回答道。

    “那麒麟長什麼樣子?”裴弓昌又問。

    寺人仇木擠着誇張的笑說道:“遠遠看去,那瑞獸渾身泛着光一般,有鱗無毛,青黃相雜,煞是威風。再細細看來,它眼似水晶,身似祥龍,首上一隻獨角,傲視四方。更奇的是,那麒麟頭狀如羊,尾如耕牛,當真是妥妥的仁慈瑞獸!”

    說完了麒麟,還不忘拍幾句馬匹。

    “咱聽說麒麟出世,必是有賢主治世,聖人主國。如今這瑞獸出現在我虞國鴻苑,正是受到大王的感召!大王聖明!”

    說着,仇木就跪在地上叩首。跟在仇木後面的兩排宮人也都跪下,高呼着“大王聖明”。

    裴弓昌聽了這些話倒沒什麼反應,只是淡淡地說道:“明日夜宴上,本王要和百官一同觀賞。”

    “諾。”

    每年秋狩,裴弓昌都會選擇一天舉行夜宴,宴請百官公卿,以示君恩。

    若依照舊例來看,這場夜宴就是再尋常不過的聚會,不過比在宮裏時要輕鬆的多。宮中聚會少不了要談國事,官員也都端着,不敢嬉笑醉酒,擔心在裴弓昌面前失了儀態,觸怒王上。

    而秋狩的夜宴卻沒許多講究,裴弓昌特准百官飲酒作樂,當作家宴一般。有時也會在宴會上給人賞賜,或是偶與人玩笑幾句,往往惹得那人受寵若驚。

    然而世事變化莫測,事情未發生前,一切皆有可能。

    “臣下宋遙瑾求見公子。”宋遙瑾在裴歷房門外說道。

    “不見,讓我清淨些。”

    屋子裏傳來裴歷不耐煩的聲音,似是在驅趕來客。

    “臣下宋遙瑾求見公子。”不厭其煩,宋遙瑾提高音量又說了一次。

    無人應答,四下安靜。

    宋遙瑾不得回覆,便再一次揚聲:“臣下宋——”

    還沒說完,面前的門就突然被打開了,正對上裴歷蹙着眉不耐煩的表情。

    “你沒完了是吧?”

    先恭敬地作揖,而後宋遙瑾說道:“擾公子清淨實非臣下所願。臣下此來,是有要事相商。”

    站在門內的裴歷垂眼看着宋遙瑾,沉默了一會,然後出言說道:“一個秋狩能有什麼要事?先前已經與你說了,沒有大事莫要煩我。不知道我很忙嗎,沒時間來應付雞毛蒜皮的小事。”

    除了飲酒圍獵,就是酣睡不醒,真是好一個忙。

    宋遙瑾心中雖感無奈,但仍是守着做人謀臣的本分,認真說道:“今日臣下得到消息,說有人捉住了麒麟。瑞獸現世之說,秋狩之前便已流傳民間,而所謂麒麟卻在王室苑囿之中出現,並在秋狩被人捕獲。此事蹊蹺,還請公子派人探查。”

    “依我看,蹊蹺的不是這件事。”裴歷漫不經心地說道。

    “公子高見?”

    “你纔是真正蹊蹺的那個。成天疑神疑鬼,也不嫌累。有人捉住那是人家本事,等着父王封賞就好了,這有什麼好查的。”

    被指責的宋遙瑾不覺得驚訝,她甚至有些意料之中。

    裴歷性情高傲,然而爲人幼稚,想法簡單卻固執易怒。實爲典型的王室富家子,紈絝公子哥。

    不過既然受其恩惠,得有棲身之所,宋遙瑾就願意去盡心的籌謀,助其奪嫡,掃清障礙。雖說以裴歷爲人,註定道不同不相爲謀,不知道還能輔佐他多久。只能替範徒佐爲裴歷較計謀劃,至於他聽不聽,就並非宋遙瑾所能左右的了。

    “臨行之前,範大人曾多次叮囑臣下,切要多思多慮,護得公子周全。臣下所爲,乃不想因一時疏漏而致公子有損,使範大人失望憂思。”宋遙瑾說着,嘆了口氣“是臣下多慮,攪擾公子。”

    未待裴歷說話,宋遙瑾就再一次作揖。

    “臣下實是有罪之人,先請告退。”說罷便要擡步離開。

    “誒——你等等!”

    裴歷上前幾步攔住宋遙瑾,面上神情很是糾結。

    “罷了,既是爲增囑託,那就按你說的做。”裴歷不情不願地說道。

    他本是不想理這荒唐的調查,但是範徒佐不會害他,既然是爲增的心意,就讓人去簡單探查一下,也沒什麼損失。

    “臣下聽憑公子吩咐。”宋遙瑾答道。

    對於像裴歷這樣的人,只需要逆着說,再輔以其在意之事物,便能讓其主動完成所求,從而達成目的。

    離開裴歷住處時,宋遙瑾不禁有些想笑。從前宋遇琦不聽話任性,她就是這般管教小弟的,出奇的管用。沒想到這一招也能用在裴歷身上,這人還真是,心思像孩童一般幼稚單純。

    宋遙瑾思緒漸遠,若能找一個清閒的住處,閱卷丹青,蒔花弄草,閒來逗弄鄰家稚子,無事聽聞雞鳴犬吠。又假使她是自由之身,親人團聚,而天下太平。

    不過這終歸只是幻想,而眼下這個局似乎並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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