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放逐臣 >第33章 鐐銬
    “幫我看看,那上面寫得是甚啊,這人老了,眼神也不似從前嘍。”一老叟邊眯着眼探頭往前看,邊對身邊的人說道。

    往日冷清的城門口如今擠了不少人,大多是愛湊熱鬧的老叟老嫗,挨挨擠擠地,都仰着頭伸着脖子往牆上那塊破布上看去。還有些不識字的,則左右詢問,那城牆破布上究竟寫了何物。

    下方兩側立着兩個小卒,維持着人羣的秩序,以免太過擁擠。

    “咳!”

    一聲清嗓子的聲音吸引了衆人目光,只見一個方臉老嫗緩步走到人羣中央,面上真誠且嚴肅。

    “大夥都知道,這年頭不好過。咱們在城內擔憂赤丹軍,在城外還有劫匪,提心吊膽不得安生。”方臉老嫗說着,衆人也都仔細聽着。

    方臉老嫗雖上了年紀,身上也沒有一官半職,然而平日裏走街串巷,最是熱絡,在場衆人皆是常出門與人往來的,幾乎都與她說過話。熟悉她的喚一聲“劉婆子”,不熟悉的也能混一個面熟。因此她說的話,在衆人心中還是比較有分量的。

    “你說罷,有甚麼事俺們都能搭一把手。”人羣中有人喊道。

    劉婆子看向聲音來處,又面向衆人:“城牆上的告示大家都看見了,我來就是爲了這事。”

    上着赤色衣,下穿墨色褌,腳蹬麻布履。

    不知誰家好漢,可憐曝屍城外。親眷但見此文,速去收斂遺骸。

    唸完了破布上寫的佈告,劉婆子語氣有些哀傷,向衆人闡述事情緣由。

    “今日從城外來了人,他們看見距城不遠處有些同鄉遭了匪徒的毒手,無人拾骨,甚是可憐。苦於不知他們姓甚名誰,才託我來牽頭,讓大傢伙一起幫着尋。畢竟人活一世,好歹最後也要有親人來殮骨不是?”

    一聽這話,衆人皆面色沉重。同鄉的遭遇最能打動人,前兩日還相互見禮,今日便天人永隔。很難不聯想到,倘若某日自己也曝屍荒野,那該何等悽慘,當即便有人高聲喊道:“我願意幫忙去各家詢問!”

    事情一旦有人開頭,其他人就會如潮水一般接踵而來。

    “我也去!”

    “帶上我!”

    “還有我!”

    劉婆子見衆人皆有意參與,便點點頭,接着說道:“大家尋着人了也莫要獨自前去,城外動盪,小心再傷了自個。到時來告知我一聲,我去請人護送咱們,也好更穩妥些。”

    不多時,衆人聽完了事宜便都分散開去,到各戶詢問了。

    環顧四周,劉婆子看見還有一個老叟站在原地,呆愣着神情一動不動。

    “趙老翁,怎得還站在這?”說到這,劉婆子一拍額頭“看我這腦袋,忘記你眼睛不好,這麼遠怕是看不清的。我給你念念”

    “不,不必了。”趙老翁打斷了她,佈滿褶皺的臉上留下淚來。

    “這是怎麼了?來,到邊上來歇歇。”劉婆子說着就要去扶他。

    卻見趙老翁擺了擺手,哽咽着看向劉婆子,半響才說出話:“我兒昨日一早出門去,便是穿着這一身。他說傍晚就回,可是卻遲遲等不到人,還以爲他上哪裏逍遙去了,沒想到沒想到竟然”話還沒說完,趙老翁就又是淚流滿面。

    劉婆子看着他,心下蠻不是滋味。

    這家就趙老翁和其兒子趙背兩個人,早年間趙背的娘生他時候難產一命歸西,就剩趙老翁一個人把孩子帶大。家中原本的營生也做不下去了,又帶着個孩子,全靠趙老翁下田種地養活父子倆。

    從前他家窮,有時候過冬連件厚些的襖子都沒有。但是趙老翁爲人老實肯幹,鄰里之間名聲很好,大夥也願意時不時幫一把,賙濟他家。大傢伙都覺得趙背這孩子打小就機靈,鬼點子一個接着一個,就是不用在正地方。說來也怪,本來都以爲他沒什麼出息,卻沒想到這孩子長大了,還真混出來些名堂,就近些日子,旁人都因着動亂腰帶勒得越來越緊,他家的日子卻是蒸蒸日上。只是可惜了趙老翁,上了年歲,總也看不清東西,非要離近了才能看出個模樣來,不過好歹,日子總算不難過了。

    只是這回,劉婆子就算再不懂,也聽明白了話裏的意思。可惜一把年紀,好容易熬出了頭,唯一的兒子還棄他而去。這一輩子,當真命苦的很。

    “莫要太過傷神了,興許只是穿着湊巧而已。”劉婆子想要安慰他,卻不知道怎麼做,一時也侷促的緊。

    趙老翁卻搖着頭看向天:“都完了,都完了。”

    “這般吧,我們先去確認一番,這樣站着也沒甚麼用。走,找個後生再一起去。”劉婆子說道。

    晉陽。

    “說不說!”獄卒神情兇狠地甩了一鞭子。

    刑架上的人赤`裸着上半身,目之所及都是荊條抽打出的傷口,長刺帶着蠻力舔舐而過,留下深且長的血痕。雙手都被束縛着,高吊在斜上兩側,手腕上清晰可見因掙扎過猛而留下的青紫勒痕。雙目腫着,面上都是幹凝的黑紫色血跡,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面目。

    又被狠狠抽了一下,那人咬着牙,滿嘴的血,卻仍是一個字都不說。

    獄卒見狀,扭頭啐了一口,又是蓄滿力的兩大鞭子。

    僅僅是聽那荊條捲過血肉的撕拉聲,便教人心頭一顫,不忍再看下去。

    這間牢房昏暗血腥,地上的陳年污血與塵土滾作一團,已經積了厚厚一層。四周的木柱變得斑駁腐朽,中段被烏黑油膩覆蓋,不見底色,是伸手便能觸及的位置。

    不敢想象,曾有多少人在此流血,有又多少雙絕望的手抓着欄杆向外探去。

    血氣作嘔,泥潭煉獄。

    這本是常人避之不及的所在,然而距離刑架幾丈遠處,卻有一人淡定自若,甚至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彷彿眼前的景象與街頭阡陌並無不同。

    他身着白色長袍,衣上用銀絲線繡出暗紋,與周圍的陰暗環境形成了極大的反差。腰上扎着黑錦革帶,墜着珩玉佩帶。做工精細的絲履就踩在泥濘上,絲毫不在意是否會被這髒污之地染了白色的鞋底。

    “停。”裴雲霽語氣淡淡道。

    停下鞭打,獄卒轉過身恭敬說道:“公子,這人是個硬骨頭,不打他不會招。”

    裴雲霽沒回答,直接越過他走到那犯人身前。

    “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會說一個字。”犯人擡着眼皮盯住裴雲霽說道。

    “你覺得,你的口供有多大用處?”裴雲霽低頭靠近犯人說道。犯人不解,卻聽他不急不徐地補充道:“不如猜猜看,我是憑什麼捉住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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