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放逐臣 >第32章 縣府
    “城外,死了些人。”

    嬤姥們聽見這話,皆倒吸一口涼氣。

    “這城外亂大夥都知道,誰成想如今那匪徒竟敢光天化日之下行兇了!”方臉老嫗驚訝道。

    宋遙瑾也無奈道:“世道紛亂,最苦的便是我等黎庶了。勞碌數十載,一個不測,便丟了性命。可嘆我輩庸碌,竟無半點能耐去捉拿那匪徒,還涿易城外一片清淨。”

    見她自責,衆人便緩過神來,一時顧不上害怕,忙出言安慰。

    “說的哪裏話!賊人作惡怎麼怨得到你們身上。”

    “就是,分明是那夥子人喪盡天良,也不怕老天做法將他們收了去!”

    “賊就是賊,早晚要被官老爺抓了去!”

    仔細觀察了衆人的神情,或憤慨,或擔憂,目光坦蕩不似作僞。宋遙瑾心中的石頭一半落了地,只要在場的嬤姥們身份清白,並不與賊人交往,這事情就好辦多了。

    “晚輩無事。只是可憐那些城外枉死的人,我遠遠瞧見他們曝屍荒野,甚至沒有親人爲其入殮,着實無辜。”宋遙瑾說道。

    這話提醒了嬤姥們,老人家最看重的就是入土爲安。生時不得安寧,要是死後還不得安寧,實在太過悽慘。

    “這可不行,得找人給他們收了去,哪能讓屍首在城外扔着!”方臉老嫗說着,就要回去找人撿拾骸骨。

    宋遙瑾忙拉住她,溫聲說道:“所謂葬之以禮,倘若他們還能言語,想必也是希望由家人代爲收斂遺體。不然晚輩方纔就做了,何須進城再勞煩長者們呢?”

    “這你說的也有理。”方臉老嫗說道。

    斟酌一番,宋遙瑾說道:“不如這般,待尋了逝者家眷,晚輩再與他們同去,也好能有所幫襯。”

    方臉老嫗看着她:“這樣好是好。只是不知究竟哪戶遭了事,無論如何,涿易也是個不小的城,如何去找人呢?”

    一衆嬤姥都小聲附議,對方臉老嫗的話很是贊同。

    “此事不足爲慮。”宋遙瑾剛要接着解釋,卻見邱澤跟在一箇中年男子身後,帶着兩列小卒向她走來。中年男子神色帶着疲憊,卻勉強打起精神來,看見她就加快了步伐。

    這時邱澤先快步跑到宋遙瑾身側,接過她手中的包裹,低聲說道:“這就是涿易縣丞章錫。”身邊的嬤姥們見到來人也都躬身退至一旁,對宋遙瑾打量的目光更多了一絲驚奇——這俊俏後生竟能得章大人迎接,真是不簡單。

    “想必足下是爲晉陽來的主吏掾,宋大人是也。”章錫作揖說道。

    見狀,宋遙瑾快步迎過去,還禮道:“章大人何須多禮,喚我懷卿便好。”

    “諾。”章錫嘴角勉強勾了勾,仍然是滿眼疲色。

    自打赤丹軍叛亂,兩月以來,章錫就不得一日安枕。

    作亂伊始,赤丹軍還不似如今這般猖狂,他們僅是三五成羣,隔段日子纔會來侵擾。平日裏縣令吳威雖說算不上治政有方,但好在涿易向來安穩無甚大事,即便有些小亂,也很快就會平息。因此吳威也習以爲常,即便章錫多次勸言,他也並沒有把赤丹叛軍當回事。

    直到叛軍的勢力越來越大,侵擾頻率也愈加頻繁,吳威纔開始正視這夥戴着赤色頭巾的亂民。縣中常年無戰又因憊懶缺少練兵,再加之他們行動詭異,偏好分散作戰,府兵也無法鎮壓,反而在幾次交戰之中折損了不少人。而那縣令吳威卻又膽小,畏懼此事一旦上報會引得虞王懲罰,便遲遲壓着消息,對外只說是匪徒行兇,不日就會解決。

    可這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縱然戒嚴了全城,還是有風言風語流了出去。

    最近一次作亂是旬月前,城內城外的赤丹軍裏應外合,一次深夜突襲,弄得是人心惶惶。他們甚至半夜聚在吳威府外喊話,騎着馬舉着火把,說讓他早些交出涿易,還能留一條狗命,否則下次就不是在門外好言相勸,而是要吳威的項上人頭了。

    吳威那慫人一聽這話,忙不迭的連夜收拾行李,待赤丹軍退去,拖家帶口一行人說跑就跑,把近千戶百姓留在這危城之中,全然不顧他縣令之責,丟盡了虞國士人的顏面。縣令吳威一逃,涿易大小事宜皆落在了章錫肩上,也正因此,他纔有機會將奏疏呈上。

    思及此處,章錫努力支起眼睛,又看了看對面的宋遙瑾。

    大王派來的人,即便沒甚官職也要慎重對待,這是所有地方官員的默認守則,畢竟他們往往代表着大王的意思。

    眼前這人是暫代主吏掾一職,官位不高,又非正式,依照常例她該在縣丞章錫位下。然而這個節骨眼,不再派縣令來,卻任命一個主吏掾來掌管縣府人事,總是十分怪異。合理些的解釋,大概就是這人先前並未非士人,卻又得了大王青眼,故而藉着這次叛亂授個虛職,歷練一番回晉陽再封官便能名正言順。

    嘴上不說,而章錫身爲臣子,雖不敢違逆大王的決定,心中卻不禁爲城中百姓感到悲哀。

    本以爲赤丹軍叛亂一事能引起虞王的重視,最起碼也會派個有資歷的臣子來主持事宜。他能力不足,一個人收拾眼下的爛攤子,已經許久未閤眼了。卻不曾想,虞王竟是派遣了這麼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來,如此兒戲,當真是置全城百姓於不顧。

    “足下前來事發突然,尚未來得及收拾別處,委屈宋大人先在此小住。”章錫領着宋遙瑾到了一處宅子。這宅子不算大,院牆卻比普通百姓所住的更高,上面還有些泥痕污跡,看起來是新添不久的。

    正是先前逃跑縣令吳威的府邸。

    推門進去,院內更是一片狼藉,雜亂無章,好似被人洗劫過一般。許多物件就仍在院內的地上,宋遙瑾走過去,扶起倒在房門口的竹枝掃帚,一打眼看過去,屋內也是落了一地的東西,還有些破布匹隨意的掛着。

    “大人先在院中,屋內灰大,待卑職收拾好您再進來歇着。”邱澤撿起方纔那掃帚,接着大步邁進屋內,未等宋遙瑾拒絕就關上了門,高大人影來去一陣風,留下章錫等人在院中乾瞪眼。

    宋遙瑾轉過身來,微微頷首對章錫說道:“失禮了。”

    “是我們準備不周,還請足下勿要怪罪。”章錫說道。

    既是等着也無事做,宋遙瑾便打算先問問情況:“先前是否封禁了城池?”

    “正是。足下如何得知?”章錫問道。

    “方纔我與嬤姥們閒聊,她們言語中似乎頗爲嚮往出城。”

    “此事說來都是我等的錯,”章錫聽見百姓因着這件事而被拘束,心下又有些愧疚“縣令在時,起先是下令封閉全城,不許人貨往來,說是將赤丹軍隔在城外。後來城內需要資給,就又下令只許進不許出,要將叛軍關在城內一網打盡。”

    “成果如何?可抑制了赤丹軍?”

    “未曾。赤丹狡猾,他們僞裝成普通百姓,趁守城兵卒不備,裏應外合攪得城內天翻地覆。反而比未封禁前更亂了,縣令也因此離城。”章錫說到這裏,連連搖頭。

    聽完情況,宋遙瑾面色平靜,並未對此感到驚訝。

    涿易年長者更多,民衆作戰實力本就較弱,而城內守軍也不多,反觀赤丹軍,多爲青壯年男子,戰力更盛。兩方兵戈相見,縣府未必更佔優勢。而涿易城池據地不少,想要藏人並非難事,倘若叛賊以分散之策留於城內,小股聚集,伺機而動,便會如蛇鼠入洞,難以清除乾淨。

    此等局面,堵不如疏。

    不過凡事謀定而後動才能更得先機,解決赤丹軍之前,也許可以先得空處理掉旁的事務。

    注意到章錫烏青的眼圈以及疲憊的神情,宋遙瑾說道:“城內事務龐雜,如若大人願意,我或可爲您解憂。”

    “好!”章錫下意識答應,脫口而出後卻又猶豫了“只是恐怕足下”

    章錫話沒說完,但是宋遙瑾卻明白他在想什麼。她年紀輕,看着又沒甚資歷,以章錫這種心中懷着民的官來說,必然是不願意將事關全城百姓的生活的決斷,交到她這樣未知根底的人手中。

    既如此,便需要讓章錫先看見她的能力。

    “我進城前曾在距城不遠處,見一人被匪徒劫財,全身財物悉被擄去。問其經由,發現此事頻出,章大人可知情?”宋遙瑾問道。

    章錫一愣,沒太搞懂她爲何突然轉變話題,但還是回答道:“此事鬧得厲害,我自然是知曉的。不過苦於那夥人露面時間不定,又在城外,每次都是騎馬出現,實在無從下手捉拿。加之並非所有人都會遭其毒手,只需結伴出行就可避免,相比城內其他事宜顯得不太緊急,便一直擱置了。”

    “城外遭難的人再少,那也是活生生的性命。”宋遙瑾正色說道。

    聽到宋遙瑾這樣說,章錫有些苦惱,卻又不知該如何解決,只能連連嘆氣。

    “大人莫愁,我有一計剛好可以解此難。”

    說完,她便教後面的小卒去準備些筆墨粗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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