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放逐臣 >第35章 夢魘
    “兒啊,快讓爹看看你傷着哪裏沒。”趙老翁說道。

    趙背聽見這話,回神過來,將手上的麻布履放在一旁:“不用擔心我,我好得很。倒是老頭你,今日出城是去做甚了?”

    一邊說着,趙背順手打了碗水,在屋子裏四處看着。

    “城外最近不太平,爹擔心你出事,所以去城外尋你。”趙老翁笑呵呵地說道。

    “我去方城打理一批貨,有些棘手,故而耽誤了兩日。”趙背解釋着,卻突然停下了腳步,“平日裏耽擱些日子也是有的,怎麼這回你就坐不住了?”

    趙老翁沒多想,將城門口告示一事全盤托出,說罷還連連感慨,幸虧趙背無事,不然他活着也沒甚麼意思了。

    “原來如此。”卻見趙背輕蔑一笑很是不屑,“官府的大人們不是一向高高在上,竟有功夫來管咱們這些螻蟻的死活。”

    趙老翁無奈說道:“這也不能怪大人們,前陣子那‘赤丹軍’都鬧到了縣令府,擱誰身上不怕呀。”

    這話引得趙背大笑,直到笑出淚來,才停下來。

    “吳威那廝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慫包,無能之人,就他也配做縣令?”

    “可不敢這麼說。”趙老翁忙止住趙背的話。

    涿易縣府。

    “已半月有餘了,足下就如此坐得住?”縣丞章錫滿面不解道。

    坐在他對面的,正是批着一卷公文竹簡的宋遙瑾,身後不遠處隨臣邱澤立如松柏,主僕二人皆是一般沉默。

    “章大人稍安勿躁。”宋遙瑾淡淡道。

    章錫看着只顧閱卷的宋遙瑾,猶豫了片刻,還是忍不住說道:“先前說要解決城外作亂的匪徒,佈告已張貼,也依照足下的意思安排了人手,可是至今仍未有收效啊!縣府兵士本就喫緊,城內巡查安撫更是艱難,如何能這般擱置下去?”

    “耕者稼穡以殖五穀,畜者飼餵以食牛羊。敢問章大人,此二者朝夕之間可否成事?”宋遙瑾放下手中書卷,看向章錫。

    “自是不可能的。穀物與牛羊都需時日成長,心急也無用。”

    “此事亦然。”宋遙瑾說道。

    城外興風作浪的匪徒身份,其實不難推測。

    涿易、方城相鄰,與興範相通,三城孤立自成一體,相互往來密切非常。其他諸縣相距甚遠,來往不便。涿易城外被劫的商人,說那夥匪徒常在涿易城外徘徊,近日打探發現其他各縣又不常出現此類事件,故而推測,賊人大抵藏身於此三城之中。三城商貿頻繁,姻親熟絡,彼此之間常有往來,若出現陌生面目,鄰里皆不相識,則會格外扎眼引人注目。賊人既能藏身日久,便極可能是城中生人,且折返於三城之間。

    至於佈告所說,則是虛實相生,用以迷惑城中衆人。

    城外商賈口中的匪徒裝扮,換成了不幸身隕的同鄉着裝,城中親友若非同謀,回憶起那一身衣裳,便會擔憂思慮。進而安排劉婆子,出面聯絡此事,順藤摸瓜,便能推測出這賊人究竟姓甚名誰。再引其入城,待時機成熟,便可一舉拿下。

    理清楚來龍去脈之後,章錫說道:“既如此,那趙背十有八九便是匪徒,何不早早將其緝拿歸案,也好對各家有個交代。”

    “趙背歸家後,詢問其父事情緣由,這些天卻無動於衷,毫無懼色,反應實在怪異。”宋遙瑾答道。

    然而章錫聽了此話,卻眨了眨眼,神情不變仍是看着她,似是在等待下文。

    “若是匪徒,聽了佈告內容就該清楚此乃陷阱,必然要伺機逃跑,不會安分地留在城內。他如此有恃無恐,其中必有蹊蹺,不如觀察一段時間再做決斷。”

    “足下之意趙背有問題?”章錫問道。

    宋遙瑾頷首,並喚來邱澤,將近日城內外的調查說與縣丞。

    城外匪徒一案剛有些眉目,赤丹軍叛亂還未有頭緒,加之涿易從縣令吳威在時,便積壓了不少事宜。這些日子,宋遙瑾幾乎住在了縣府,夙夜忙碌,時常過了四更才歇下。熬了幾個日夜,今日難得清閒,與章錫交代清楚後,宋遙瑾便帶着邱澤回到了久違的縣令宅邸。

    而邱澤除了去執行任務外,夜裏得空就守在她門外,時刻警戒。說是做隨臣,卻也在做着侍衛的活。

    “邱澤,你且去歇息,我這裏不會有甚麼危險。”宋遙瑾推開門,對門口站着的人溫聲說道。

    “大人。”邱澤做禮道。

    “近日你前後奔波,也十分疲累了。回去休整一番,過一陣還有得忙。”

    邱澤不答話,微微低着頭站得筆直。

    看對方倔勁上來了,宋遙瑾便說道:“自打趙背進城,這幾日城內城外都很安寧,城外無劫道,城內無騷亂。這個趙背恐怕不單單是個普通的劫匪,或許他有密謀籌劃,不過只要我們不出手,趙背摸不清意圖,他也不會輕舉妄動。所以這些日子,城中百姓能睡個安穩覺,而我也不會有任何危險。”

    果然聽了這話,邱澤抿緊的嘴角鬆了下來。

    “還不回去?”宋遙瑾乘勝追擊。

    “諾。”

    邱澤離開後,院落中就安靜了下來。

    許久未有過如此靜謐閒適的時刻,宋遙瑾緩步走到院子中央,帶起一兩片院中的落葉,仰首闔眸,長舒了一口氣。

    廣陽與蜀地相隔千里,涿易的風也不知能否吹到蒲水。

    不知娘和遇琦可還安好,她被迫逃離蜀地,離開大梁,到虞國尋一條生路。從懷川到晉陽,乘着這亂世的颶風,得以搭上權力的船,但這還遠遠不夠。今日仍爲螻蟻,朝夕亦要算計,這樣下去總歸不穩妥。

    虞國是眼下最好的棲身之處,其他列國卻也有其優勢。待此次赤丹軍的事情結了,便要回晉陽交差,虞王裴弓昌不可盡信,朝堂之上權力糾纏交錯,去留何處仍是艱難抉擇。大梁傾頹之勢已定,時局瞬息萬變,目下所知太少,她需要更龐大的消息渠道。

    想到此處,宋遙瑾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忽然一道勁風掠過,似有所感,猛地轉頭看向身後——空無一物,只有院中樹葉隨風作響。

    宋遙瑾愣了一瞬,隨即反應過來,心中覺得有些好笑:“大抵是忙得頭腦發昏,竟開始疑神疑鬼了。”便回了屋中,繼續處理尚未看完的文書。

    待到更深露重,油燈愈發昏暗,屋內簡牘收攏,筆墨歸置。

    宋遙瑾熄了燈,正要歇息,擡眼之間卻猛然看見窗外一個高大黑影,與她一牆之隔,好似正透過窗子注視着她!

    這樣近的距離,等不及邱澤前來,恐怕她就會命喪於此!一瞬間心如擂鼓,她下意識屏住了呼吸,耳邊彷彿能聽見劇烈的心跳。

    萬籟俱寂,唯餘風聲。

    此地並無故交,深夜如此造訪,究竟是誰?

    無數種可能出現在腦海之中,對方來者不善,悄無聲息蟄伏良久,邱澤與她竟絲毫未曾發覺。如此武藝,若是強行直面,絕無匹敵之力,唯有出其不意,方有一線生機。

    那人影見屋內的光滅了,也不懼被看見,反而是側了下頭,向前走了一步,就快要貼到窗子。屋內的宋遙瑾隨手抄起手邊的石硯臺,眼睛緊緊盯着那影子,緩緩靠近黑影,尚未乾涸的墨跡順着她手腕淌了下來,爬過衣袖染污了白衣。

    不知這樣僵持了多久,卻突然聽到一聲輕笑。

    是個年輕男子。

    對方分心,便是破綻!霎那間,宋遙瑾果斷做出判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掄起硯臺砸向黑影頭部,兩腳蓄勢準備向後彈開,脣齒微張準備大呼喚起邱澤。

    說時遲那時快,窗布破開之瞬,而那黑影卻好似早有預料一般,閃身輕避,身影快如鬼魅,伸手便捉住宋遙瑾未及收回的手腕。手不受控制,一個脫力,硯臺便甩飛在地,發出巨大聲響。

    “救——”

    呼救之言喊了一個字便卡在了喉嚨裏,窗布破裂,宋遙瑾看清了那黑影的真面目。

    眸若寒星,矜貴非常,一身暗色便裝,偏生神情愉悅,看着宋遙瑾略有戲謔。正是那位本應遠在晉陽的虞國公子,裴雲霽。

    還未待言語,裴雲霽單手一支,翻身就進了屋內。

    於此同時,邱澤單手持劍破門而出,緊張地看向宋遙瑾。

    “大人,可還安好?!”邱澤急忙問道。

    便看見宋遙瑾站在破窗之後,髮絲略有凌亂,滿袖墨跡,神情莫辨。全不似平日裏運籌帷幄,沉靜自持之態。再看不遠處地上扣着的硯臺,以及非蠻力不能至此的破窗,邱澤忙跑上前來:“可是有刺客要暗害大人?大人可有受傷?”

    看着對方緊張的神色,宋遙瑾調整好神情和語氣,平靜道:“無妨,夢魘而已,驚到你了。”

    “方纔似有呼救,大人當真無事?”邱澤不確定地問道。

    宋遙瑾搖了搖頭,整理下衣服說道:“興許是你聽岔了,大概是我夢囈。我也倦了,你回去罷,無須在此守候。”

    見她堅持,又似有倦意,邱澤也只好點點頭:“那大人若有事情,吩咐卑職就是。”說罷,就退下了。

    處理好了邱澤,屋內卻仍有個大麻煩。

    宋遙瑾坐在榻上,揉了揉眉心,輕聲說道:“裴子業,你知道陰魂不散四字如何寫嗎?”

    卻見裴雲霽從暗處出來,走到她面前。

    “怎麼,懷卿覺得我見不得人?”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