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他記事開始,清水河的決堤,便成了每年的記憶。
百姓爲此流離失所,失去親人,農田被淹沒,房屋被摧毀……
那哭聲和叫聲,彷彿如今還縈繞在耳邊。
尤其今年,連日大雨讓水位升高,等到冬天過去,春水融化,那清水河氾濫起來,恐怕比往年都要恐怖。
衛成一旁就是清水縣的縣令,離着河道最近。
他名叫崔文勇,是個厚道之人。
聽了周梁的話,便低聲提醒衛成:“衛大人,這事可萬萬不能應啊!這原本是知府一級的官員該做的事。周知府吩咐給你,明擺着是要甩鍋啊!”
“多謝崔大人提醒。”
衛成誠懇說了一句,可擡頭面向周梁,卻是堅定不移地道:“這段河堤,下官一定修好,給百姓們一個交代。”
此言一出,周圍人全都驚呆了。
周梁也十分詫異。
他還想着,以衛成的聰明,一定知道這是個坑,要百般推脫的。他都準備好了許多說辭,將衛成拒絕的話給堵回去。
可沒想到,衛成這般輕易就跳進了坑中?
“衛成,你可想好了?”
周梁生怕其中有詐,眯着眼多問了一遍。
衛成沉聲道:“下官想好了,大人若是不信,下官願意立下軍令狀。”
“好!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周梁馬上吩咐下頭人,去取紙筆來,彷彿生怕衛成反悔一般。
衛成卻又說:“不過,知府大人,下官也有些要求,得一併寫在軍令狀上頭。若是大人不能應允,那這個差事,下官可就不接了。”
“你!”
周梁氣結。
眼看着冬日一過,就是春日汛期。
他們所在的州府,年年鬧洪水,今年只怕尤其嚴重。
前任孫知府怕抗洪不利要被問責,早想着甩鍋跑路了。
於是這回幫着周梁將功勞搶到手以後,便又上書,請求讓周梁當下一任知府。
上頭同意了。
周梁在高升的同時,便也接下了修河堤這個燙手的山芋。
周梁知道,一旦接了這事,等待着他的便是降職。唯有將鍋也甩出去,才能保住自己剛到手的烏紗帽。
因此,他雖不滿衛成提要求,但爲了讓衛成接下修河堤的差事,還是吞回惡氣,悶悶地道:“你說。”
衛成方沉聲道:“修葺河堤需要銀子,還需要人手。下官要三千勞工,還要三萬兩銀子。”
“你這是獅子大開口麼?!”
周梁不快地道。
但事實上,他知道,這個數量的勞工與銀子,根本不算多。
衛成無心與他理論,只說:“大人若不肯,那這差事,下官辦不了。”
“你!”周梁再次氣結,勉強平復心情後,方擺手說,“好好好,本官給你!那這軍令狀可以立下了嗎?”
“好。”
衛成十分痛快,當即寫下了軍令狀,摁上自己的紅手印。
周梁目的達成,很快讓大夥散了。
“喂,我聽旁邊的人說,這個差事接不得啊!你怎麼想的?”
一出門,錦鯉便小跑着湊到衛成身邊,好奇地問。
錦鯉大眼睛眨了眨,清晰說道:“你既然要接,總有自己的理由。我相信你不會是被周梁矇蔽才接的,就不去阻攔啊。”
衛成聞言,心下一片溫熱。
他這仙子下凡的夫人,對他這般信任,叫他如何能不暖心?
“錦鯉,謝謝你。”
他沉沉說。
“謝我幹什麼?”錦鯉無心談這些,只催問,“你倒是和我說說呀,你怎麼想的?爲何要接這倒黴差事?”
衛成嘆息一聲,面帶唏噓地說:“咱們這一片,百姓們都十分勤勞,可是始終貧苦,就是因爲這清水河連年氾濫。修葺河堤這件事,是難,可一旦做好了,就可以福澤四方百姓。我是青城縣長大的,自然想回報父老鄉親。”
“這修河堤的事,人人都躲着。若是我也躲,豈不是要鄉親們永世受着洪水的苦楚了?我不能這般做。”
這話,若是錦鯉在小說裏看到了,一定要吐槽一句聖父。
可是,當她真的在這裏生活過,親眼看過百姓們窮苦的樣子,她竟不由自主被感染了。
從前那個好喫懶做,只想着享受的錦鯉,不知不覺就變了心性。
“我支持你!”
她由衷地說道。
“多謝夫人。”
這一回,衛成鞠躬拱手,比上一句感謝更鄭重了幾分。
“哎呀,你又肉麻!”錦鯉這個直女一巴掌拍向他的手背,迫不及待地說,“那事不宜遲,咱們先不回家了,直接去看河堤吧!”
衛成因她的急性子淺笑一下,但也沒拒絕,點了點頭,便吩咐車伕改道前往河堤。
兩人坐在馬車裏,一接近河道,便掀開了簾子,仔細觀察外頭的堤壩。
不看不知道,這一看,叫錦鯉大喫一驚。
哪有什麼河堤啊?!
湍急的清水河兩岸,只有一些黃土堆成的崗子,堪堪半人高。
不必等到春日漲水,就哪怕是現在,河道里一個小小的浪花,都會將土崗打溼。
而且,就是這樣簡陋的土崗,也時有殘破的缺口。
“這這這……這也太偷工減料了吧?咱們接下這個差事,名義上是修河堤,實際上新建河堤啊!”
錦鯉瞪大雙眼,巴巴地吐槽。
衛成面露凝重,深深點頭道:“這河堤,好幾任官員都奉命修葺過,結果卻是如此。可見修河堤的款項,全都被那些官員中飽私囊了!”
“這些人真是不顧老百姓的死活啊!”
錦鯉憤憤,也跟着罵道。
兩人說着話,到了這段河堤的盡頭,才發現不遠處有一片殘破的帳篷。
裏頭冒着炊煙,似乎還有人居住。
他們來到最近的一個帳篷,裏頭的人聞聲,立刻走了出來。
那人破衣爛衫,蓬頭垢面,見面就問:“你們是什麼人?來這裏幹啥的?”
他一邊問,一邊打量着衛成與錦鯉的衣着,又轉着眼珠子去瞄他們身後不遠處的馬車。
“我……”
衛成正要回答,這人忽然眼睛一亮,又問:“你們是不是新換來的,管着修河堤的官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