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勤本來就是一個對疼痛特別敏感的人,如今這渾身是傷,她是一丁點也動彈不得,全都靠平躺,等待身體緩慢的自我恢復。一日下來食水不進,是因爲她現在完全不可能起身入廁,索性選擇不喫不喝。
直到天色已暗,安勤聽到皇帝已往前殿去了,才睜開眼睛。
他今天在寢殿裏守了整整一天,未曾離開半步,每過幾個時辰就會給她上一次藥,到了夜間安勤竟覺得痛感平緩了許多。
牀邊上整整齊齊的放着一套新的衣服,並不是安勤帶來的。她極慢的撐起身子,艱難的伸開雙臂將單衣穿好,再披上了那件玫瑰紅色的外袍,居然是一件繫帶的廣袖漢服。
若是給她一套旗裝,那些盤扣她此刻是一顆也扣不上,十個手指痠痛得無法伸直,只能無力的蜷着。
她一點點的伸直膝蓋,扶着牀邊站立起來,再一小步一小步的挪到了桌邊。
搖曳的燭火下放着一把青玉執壺,一隻青白玉的杯子,杯中仍有半杯水在微微的冒着熱氣。
安勤費力的伸出兩隻手,合掌將那隻小杯子捧了起來。嘴脣和喉嚨都幹得裂了一般,當溫熱的水浸潤了口舌,讓她感覺好了很多,但再想拿起玉壺倒一杯水時,卻是怎麼也端不起來了。
這時,皇帝正進殿來。
在搖曳的燭火中看見她身着漢服的側影,一頭長髮凌亂的披着,她想去端起那隻玉水壺,卻屢次都沒有成功,喪氣的想要放棄。
他三步並做兩步,快速的走到桌邊接過了那隻壺替她甄了一杯茶水,就在指尖將要碰到她的那一瞬間,那雙抱着玉壺的手驚得一抖,就鬆開了。
她並沒有擡眼,繼續捧起了杯子喝完了第二杯水。
“醒了?可有好些?”皇帝伸出手臂扶住她的腰身,輕聲問道。
如果她能說話,必定要破口大罵;如果她能動手,必定要賞他幾個大耳刮子;如果她能跑,必定會毫不留情的轉身就走。
可惜,她如今什麼也做不了,甚至就連坐下這個最簡單的動作,都是難上加難。這木凳實在太硬了!只會讓她如坐鍼氈。
她唯一僅能移開眼神,望向那忽明忽暗的火燭。
皇帝彎下腰緩慢的將她抱了起來,放回了柔軟的牀榻之中,細心的將她的背部用另一牀繡被墊好,然後轉身出去吩咐膳房送一碗清粥過來。
安勤斜斜的靠在柔軟的被子上,看着他來來回回的身影,看着身穿玄色衣袍的他如此龍姿鳳章,一絲不苟,而又溫文爾雅。可爲何昨日就突然瘋了似的?化成了一頭失控的野獸?
“你一日未曾進食,此時能喝點白粥也是好的,”他坐在安勤身邊,開始一勺一勺的喂她,小心翼翼的將白玉的勺,送到她結起血痂的脣邊。
他從小到大又何曾如此照顧過他人?手上的每個動作都生硬得很。
讓安勤覺得,這個人隨時都可能把這整碗粥潑到自己身上,但她沒有拒絕,只是安靜的,一口一口喝着。
皇帝再也不想回憶,也永遠也不想提起昨晚之事了,便佯裝輕鬆的閒談起來。現在,除了求得原諒他別無選擇,他已是失無可失了。
“還是這漢服最適合你,頭髮爲何又留長了?若真是不喜歡,你還是可以像從前一樣的,”他起身找來一把黑色牛角梳,移坐到安勤的身後,輕柔的給她梳理起來。
“紫陌沉沉青鎖脆。
雪瀉京華,千里飛花墜。
春到長城寒未退,東風窣地芳菲睡。
落日飛霞融鏡水,晚起梳頭,慵手描眉翠。
妝罷游魚飛雁醉,江山誰與爭明媚?”
他從身後摟住這個破碎的美人,把頭輕靠在她的肩上:“勤兒,我待你一片真心,昨日卻弄巧成拙。你不要恨我,可好?”
與平日的口齒伶俐完全不同,他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在耳畔響起,安勤竟然錯覺肩頭處有一絲涼意。
今天她其實躺在牀上想了整整一天。
論這件事情的發生,自己也是有錯的,若是要拒絕一開始就應該離他遠遠的。之前,兩人之間的那些卿卿我我、你儂我儂,難道不是一種無言的接受嗎?
現在卻一味的怪他一廂情願?再怪他一意孤行?
是不能夠的。
事已至此,以後該怎麼辦?這纔是她最痛苦的。
她遲疑了很久很久,才輕擡起手掌覆在了摟住她腰腹的那雙手之上。這雙溫潤修長的手,連同他的氣息已無可辯駁的烙印在了她的心裏,她否認不了,也去除不了。
安勤再次閉上了眼,稍稍向後用力,躺入的他的懷裏:這次或許真的是愛了吧。
感受到她明顯的迴應,皇帝有些哽咽。
他一夜未眠,設想了一萬種可能,卻唯獨沒有這一個:她會用溫柔,迴應了自己的暴行。
良久,他堅定的握住那雙傷痕累累的手,鄭重承諾道:“從今往後,我,弘曆,萬萬不會再勉強你一分一毫,一生只願你安康喜樂,此生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