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脈,看診,揀藥,再施針。
足足半個時辰以後,溫知允才揹着小藥箱從房間裏出來。
他的面色有些難看,眉宇中帶着疲憊。
姜笙長宴鄭如謙呼啦擁了過去,緊張地詢問,“四哥,你沒事吧?”
溫知允搖搖頭,目光放在汪家兄妹身上。
緊張又換了個地方,汪大鬆手心都溼透了,定定地望着溫知允,“大夫您有話就直說吧,阿孃纏綿病榻數年,我們早就有心理準備。”
汪小竹又捂着臉哽咽起來。
只是還不等溫知允開口,屋內突然傳來了一聲輕柔的呼喚,“小松,小竹。”
是阿孃。
“阿孃!”汪小竹尖叫一聲,直奔屋內。
跨門檻的時候沒注意被裙襬拌倒了,她手腳並用着爬起來,直奔內屋。
“小竹,這幾日怎麼瘦了,是不是沒有好好喫飯?”溫柔的聲音詢問,“待會阿孃給你做點好喫的。”
汪小竹哭着點頭,“我要喫阿孃做的餅子。”
屋內有翻找聲音的動靜,似乎真有人在和麪。
外頭的汪小松眼圈紅了。
相對於汪小竹的稚嫩,他更成熟一些,也知曉阿孃早已油盡燈枯,怎麼可能還會再甦醒,更別提做餅子。
“大夫,我阿孃到底怎麼了。”他顫抖着聲音,“阿孃她是好了,還是……”
迴光返照?
溫知允沉重地點頭確定了這個答案。
醫術再好,油盡燈枯的人也救不回來,最多短暫地迴光返照,像是閻王爺索命前最後的溫柔。
汪小松的眼淚落下來。
他衝溫知允道謝,“我原以爲阿孃就是這兩天的事了,卻沒想到還能與她好好說上一番話,只是接下來顧不上招待你們了,還望見諒。”
說完,少年衝進屋內,與母親享受最後的溫存。
他們家窮,買不起肉,阿孃就會和麪做香香的餅子,用油煎地外脆裏軟,裏頭還有花椒粉與香蔥調味,哪怕沒有菜,一人也能喫上兩三個。
現在,阿孃爲他們做最後一頓餅子。
比從前捨得加油了,蔥花也多撒兩把,餅子一人烙了七八個。
“阿孃要走了,小松跟小竹以後喫不到阿孃做的餅子了。”婦人有氣無力地笑,“這頓多喫點,喫胖點,阿孃也放心。”
兄妹兩個眼眶通紅,但誰都不敢哭,咬一口餅子,半晌咽不下去。
她看了一眼外頭站着的四個孩子,“小竹說,他們想問臘腸的方子?我沒力氣做啦,就讓你們轉述吧。”
“肉啊,要三肥七瘦最好喫,一部分肉泥混一部分顆粒,最有口感。調味加花椒粉,胡椒粉,要放糖提鮮,放酒去腥……”
汪小松全都一字不落地記住。
剛剛還活和麪烙餅子的婦人感到眼皮酸澀,她歪躺在牀沿,喘息着道,“阿孃要走啦,小松照顧好妹妹,要好好活着,一定要活出個人樣來。”
話落,手也落。
汪小松丟下餅子撲過去,汪小竹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哭聲。
院子裏。
姜笙不知所措,她沒有過阿孃,也不知道失去阿孃有多痛苦。
不過轉念想想,她才遇到哥哥們兩年,若是失去哥哥們,應該會痛地喘不過氣,直不起腰。
便也能理解汪家兄妹了。
“我們是不是,不應該打擾她們?”姜笙問鄭如謙。
鄭如謙也沒經歷過,遲疑着道,“應該吧。”
人家都沒娘了,哪還能上趕着問配方。
姜笙失魂落魄地轉身,正準備離去。
幾個不認識的人突然從外頭闖進來,瞧見姜笙兄妹一愣,但很快又氣勢洶洶地衝進內屋。
爲首的中年男子大聲道,“汪小松,你爹沒了娘也死了,屬於汪家的老宅該還回來了。”
“憑什麼。”汪小松帶着哭腔喊,“這是我爹孃的房子,是我家的宅院,與你們有何干。”
那人鄙夷道,“這是你祖父分給你爹孃的宅院,如今你爹孃沒了,祖父尚在,收回來又怎樣?”
擺明了是欺負一對孤兒無人依仗。
什麼分的宅院,明明是爹孃花十兩銀子買來的,就因爲是血親,只按了手印並沒有去衙門過明路,現在倒好,文書一撕作廢,地契上的名字還是祖父。
真正的小主人,只能硬生生被趕出去。
甚至來不及將阿孃下葬。
“晦氣,還是來晚了,竟讓這婦人死在院子裏。”汪家大伯罵罵咧咧。
另一個人安慰他,“沒關係,反正都要重新修建,這麼破的房子也住不了人。”
汪小松恨地雙眼通紅,去廚房操起菜刀就要拼命。
還好姜笙及時出現,攔住了他。
汪小竹紅着眼睛喃喃,“叔伯以前不是這樣的,爲什麼變了,爲什麼。”
因爲人窮被人欺。
因爲落難見真情。
風光時的笑多虛情假意,落魄時伸來的手才最真實。
一直沉默的長宴不知何時站在了汪小松跟前,仰着頭道,“與其拼命搭進去自己,不如好好活着,將來超越他們,將他們踩在腳下。”
比他好,比他強,譏他弱,諷他蠢。
每個人心底都有或多或少的仇怨,若是憤怒上頭,任性發泄,只會兩敗俱傷。
不如好好發展,將來有一天站在他仰頭都看不見的位置上,讓他遙望,讓他敬畏。
如此,方對得起那些盼望。
汪小松兩手一鬆,兩柄菜刀咣噹落地。
長宴知他進了心,不再言語。
鄭如謙嘆了口氣,“先埋人吧。”
幾個孩子齊心協力,從中午挖到下午,總算是將汪氏安葬。
汪小松做了個木頭碑,磕了三個響頭。
“娘,我會照顧好妹妹,我們會好好活着,你要放心,一定放心。”
他回過身,又看向姜笙,“你要的臘腸配方,我都背下來了,待會找個紙記錄下來吧。”
姜笙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