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蘇青忽然嘖嘖兩聲，然後道：“要我說，還不如直接讓他死了算了，你這樣半死不活的吊着，多受罪？”
張留無奈的把藥碗放下，他看了蘇青一眼道：“陛下，不要這個樣子……”
蘇青聳了聳肩，表示不說話了。
張留這才重新端起藥碗來給宇文章一點一點的往嘴裏喂。
蘇青沉默着，他看着牀榻之上人事不省藥湯順着嘴角往下流的宇文章，心裏卻想的是另一個畫面。
他彷彿看到了一個昏暗的屋子，還有癱瘓在牀上的老人。他的鼻腔裏彷彿再次聞到了那一股尿騷味混合着腐臭糜爛的奇異氣息。
蘇青猛地閉上眼睛，他只來得及轉過頭，然後“哇”的一聲就吐了出來。
張留嚇了一跳：“陛下？您怎麼了？！”
蘇青有氣無力的衝他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張留有些擔憂，衝着外邊喊：“來人！去把林大夫找來！”
蘇青看了張留一眼，表示自己是真沒事，他只是有些可惜，因爲晚上的飯算是白吃了。
“不好意思，弄髒了營帳，讓人進來收拾一下吧……”蘇青道。
張留點了點頭，然後吩咐人進來把一地狼藉收拾了一下。
蘇青又看了一眼宇文章，他覺得自己又有點想吐，他直覺得自己不能再在這裏待下去了，於是對着張留道：“張留將軍，讓人給朕收拾一個營帳出來吧，朕是不能在這裏待着了……”
張留哪裏敢讓陛下離開他的視線？於是想也沒想便要拒絕。
蘇青指了指宇文章，又指了指自己道：“朕這個樣子你也看到了，你還要讓朕跟他待在一起嗎？你是真不怕朕半夜起來趁你熟睡之際，一劍把他直接送上西天？”
張留當然怕，可是宇文章大人現在離不了人照顧，陛下他也不放心讓他自己待着，最好都在他的眼皮底下他才能放心……
蘇青道：“朕記得你的營帳不是空着嗎？也不用收拾別的了，朕去你那裏就行……”
張留還是不放心，蘇青跟他道：“朕有事會叫你的，你不用操心朕，照顧好宇文章就行了。至於其他的，你不必再多說，這件事朕堅持。”
張留看蘇青態度堅決，沒有辦法只能答應，但還是多給蘇青安排了一些侍衛，把他的營帳圍的嚴嚴實實的，生怕他出什麼岔子。
終於有了自己營帳的蘇青，沒有拒絕張留的這一安排。只要能讓他自己待會兒，怎麼都行。
蘇青在張留近衛的護送下，來到了張留的營帳，他的營帳很簡潔，除了一張牀榻，一張桌案，幾乎沒什麼別的擺設。
張留已經把軍務全搬到了宇文章那裏，平時也不會回來這裏，所以營帳裏連火盆也沒有生，寒風順着營帳的縫隙刮進來，冷的刺骨。
蘇青沒有辦法，只得讓人先把火盆生起來。
替他生火的是一個約莫有三十來歲的濃眉大眼的漢子，蘇青認得他，好像叫吳鵬來着？是之前射箭比賽的第一名。
“吳鵬對嗎？”蘇青問他。
那人正認真的爲蘇青生火，冷不防的聽到這樣一句問話，他愣了一下，等反應過來是在問自己之後，才連忙擺了擺手道：“不是不是，吳鵬是小人的哥哥，小人叫吳程。”
蘇青一愣，他又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下這人，發現他確實跟吳鵬有點不一樣，吳鵬好像更高些，眉眼也更張揚一些。
蘇青笑了笑道：“朕還以爲你是吳鵬，朕記得你哥哥箭術很不錯，以後一定會大有作爲……”
吳程也笑了起來，他的笑容憨憨的，跟他哥哥吳鵬的張揚完全不一樣。
吳程道：“小人的娘也這麼說，俺哥哥是俺們家最有出息的人啦，俺們從來不懷疑他會搏出個名頭回去光宗耀祖，可惜……”
蘇青：“可惜？”
吳程扯出一個有些傷心的笑容道：“可惜他命太薄，在前段時間的戰爭中，死掉啦……”
蘇青：“……”
吳程道：“本來，今年冬天……不對，已經過完年了，應該說去年冬天了。
去年冬天，俺們家剛忙完農活，正要歇口氣，就被大人們給召集起來，說匈奴人突襲，要跟他們打仗。
爲了保家衛國，在俺們那，但凡是成年男人都應徵了。
俺家就三口人，俺娘，俺哥，還有俺……
俺爹據說是很久之前就戰死了，也是跟匈奴人打的，這些挨千刀的匈奴人……
俺娘擔心的要命，六十多歲的人了，是抹着眼淚送俺們出家門的。
俺哥說讓她放心，等他掙得軍功回來，就讓她過上好日子。
可惜，現在他也死啦……
陛下，當兵太難啦，興許哪天，俺也沒了，留下俺娘一個人，她得多可憐呢……”
蘇青沉默的聽着，剛生起的火堆火焰一跳一跳的，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一般。
吳程最後道：“陛下，您說戰爭什麼時候才能永遠結束呢？以後永遠也不要有戰爭了好嗎？”
蘇青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道：“這次打匈奴人，宇文章已經耗幹了他們大部分的力量，起碼短時間內，匈奴人絕不會再捲土重來了。
雖然這次匈奴人窮的很沒有讓我們繳獲什麼戰利品，但是張留將軍的軍隊已經平推了過去，估計現在已經到匈奴人的家門口了。
他們若是想活下來，勢必要遞來降書，到時候朕會讓人定出讓他們永遠也翻不了身的條約。
還有以後，從這裏往北八百里，以後就都是我們西魏的土地。
朕讓人圈了一塊出來，做將士們練軍的跑馬場，我們的軍隊會越來越強大，強大到沒人敢來進犯。
至於戰場上死的人，則全深埋在地下，做肥料。等來年草木茂盛，一把火燒了做肥料。
這樣一年又一年，朕不信如今這貧瘠的土地，變不成沃土。
朕也會推行政令出來，把這些土地分給勤勞辛苦的百姓們。
還有這次在戰場上死去的將士們，等朕回了京城，朕也會安排人，好好撫卹他們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