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覃苦笑一聲,回答:“說是他的身份只會拖累我進仕途,決定回到他的家人身邊繼承家業。讓我把青墨撫養大,萬不可對旁人提起他的事情,連那把扇子也不能給別人看到。我當時太生氣,撕了他的信就帶着青墨去了奎京,過了很久才收到之前商隊的消息,說他已經客死他鄉……”
夜風敲打起窗櫺,連月光似乎都多了些惆悵。季晚看見蘇覃的眼中有淚光閃爍,心中也酸澀起來。蘇覃緩了緩後繼續說:“等我入仕也想方設法尋過他的屍骨,一直都沒有找到,只能設立靈位和衣冠冢。至於戶籍我也發現的確沒有他,只當是他爲了躲避權貴設的法子罷了。”
所有的消息彙總最終還是指向了相同的結果,季晚的心沉入了谷底,站起說:“姑母,能給我看看姑父留下來的檀香扇嗎?”
事到如今蘇覃也沒什麼好隱瞞,同樣站起來帶路說:“你跟我來吧。”季晚跟着她來到書房,蘇覃打開書櫃後面的暗格,將一把做工精美的檀香扇拿出來,季晚撫摸着這把扇子,似乎感受到之前的主人殘留下來的溫度。
“姑母,你想再見見他嗎?”季晚小心翼翼將扇子放回原處,擡頭問道。蘇覃猛地擡起頭,雙手抓住季晚的雙肩激動地說:“他在哪兒?”
“他的屍骨停放在刑部後院的殮屍房,您真的要看嗎。”季晚說完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如今是休沐刑部值班的人很少,應該不會有人注意到她們。
“晚晚,帶我去。”蘇覃沉默了一會兒後堅定道。季晚點點頭,帶着蘇覃便匆匆離府往刑部趕去。姑侄兩人在馬車內相顧無言,季晚注意到蘇覃的手指捏的發白,她定然很緊張吧。
馬車晃晃悠悠開了兩柱香的功夫,終於來到了刑部。
季晚是熟臉,守門的侍衛沒有阻攔就放了兩人進去。季晚帶着蘇覃直接往後院走去,她手裏拿着一盞小油燈,撕開黑暗籠罩着兩個人。
推開殮屍房的大門季晚將巾步遞給蘇覃,自己也蒙上了一條。夜晚的殮屍房更加幽暗可怖,季晚屏息凝神帶着蘇覃來到姬廣的屍骨前,將油燈交給蘇覃說:“這就是前朝太子姬廣的屍骨了,您看看是不是傅衡。”
只是可惜古代沒有dna技術,否則驗一下就能知道了。季晚正在心中感嘆的時候,蘇覃接過油燈只看了一眼便癱軟在地。
“怎麼了?”季晚趕緊將蘇覃扶起來問道。
蘇覃開始劇烈顫抖起來,眼淚也順着臉龐滴落在地,她勉強站起來指着棺材哭道:“是他,是我的衡郎。那身衣服是我幫他縫過的……他竟然真的是姬廣,原來所有一切都是騙我的……”印象中丈夫如今變成一具白骨躺在這裏,蘇覃的心理防線一下子就崩潰了。
說着蘇覃便趴在棺材上泣不成聲,低低的抽泣聲悲痛至極,讓季晚心中五味陳雜。
“姬廣死在您來奎京後的一個月,他爲了掩護您和青墨的位置特意去了潮州跳崖身亡。至於之前說的所謂家人,應該是親信來尋他繼續復國,他情義兩難全只好選擇穿着這身衣服結束一切,既斷了親信的念想,又保護了您和青墨的安全。”季晚緩緩說道,之前看的所有資料全都形成了一條完成的故事線。
夜風穿過門窗吹進來,如紅綢一般的燭火抖動了幾下身軀,暖橘色的光照在蘇覃和那具白骨的臉上。蘇覃已經哭成了淚人,而那具白骨雖然早失去了開口的能力,但僅僅躺在那裏就能感受得到他洶涌的愛意和不捨。
“衡郎……你怎麼能這麼狠心拋下我和青墨?若你當初早些告訴我,我也願放棄仕途與你遠走高飛隱居山林啊,衡郎……”蘇覃哭得肝腸寸斷,顫抖着伸手去觸碰那具骷髏的臉,帶着極致的溫柔。
小小的房間充斥着低泣聲,季晚在一旁站着也覺得壓抑難過,一滴冰涼的淚水滴答在手背上時她才發現自己也落淚了。自從她接管這件案子以來一直站在旁觀者的角度,資料上每個字眼對她來說只是解密用的詞句而已。
殊不知姬廣曾經是那樣鮮活的一個人,一個普通的男人,想要和摯愛的妻子孩子相守一生罷了。可是他連這個簡單的願望都實現不了,只能帶着無盡的遺憾選擇孤獨死去成全妻子的入仕夢想。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看着蘇覃額間的白髮和姬廣的白骨,季晚心中泛起驚濤駭浪,姬廣死後十餘年才能與妻子相見,對他來說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過了好一會兒蘇覃才冷靜下來,眼中又恢復了之前的平靜無波,若並不是她眼眶泛紅,季晚似乎都以爲方纔哭的撕心裂肺的人不是她。
“告訴我你如何查到的吧。”蘇覃淡淡開口。
季晚點頭稱是,將自己從來刑部開始一一講給了蘇覃聽,包括她翻閱了哪些資料,從哪裏獲得的靈感,還有委託謝星南去詢問等等,事無鉅細。
聽到最後蘇覃面色煞白,一隻手扶助棺壁才勉強站穩。季晚猜想姑母定是擔心蘇青墨的安危,女皇委託刑部查姬廣就是爲了尋找到他的孩子並且剷除。
如今真相大白,最後竟是查到了自己表弟的身上。季晚陷入了兩難,若是隱瞞的話有負女皇的信任,若是如實上報姑母一家必死無疑,到底該怎麼辦。
“姑母,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只能儘量拖延裝作不知道……”季晚垂眸無奈地說。
“已經太遲了。”蘇覃突然說道,餘光看向了姬廣的白骨,繾綣又不捨。季晚不懂,愣愣地看着蘇覃。
“送我回去吧,明日我就要去福州了,有事會寫信告訴你的。”蘇覃收回了目光,拿起油燈準備離開。
季晚還以爲是說她知道這件事太遲了,畢竟明天她就要出發去福州,見姑母這麼說也準備一起離開。轉身的一刻蘇覃深深地看了一眼姬廣的白骨,最後合上雙眼頭也不回離開了。
馬車很快到了蘇府,蘇覃下車後襬手:“你快回去吧,日後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
季晚愣愣地點頭,看着蘇覃單薄的身影朝着蘇府的大門走去,直到再也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