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之人,在其宗門者,人人皆有命石,若是命石有異象,則代表命石的主人出了事。
此刻,溫卿的命石越來越暗,越來越暗,幾乎都要看不見光亮了。
天兵返回了九重天,帝諾則抱着溫卿火速趕往上清天。
上清天,位於天界之上,是時空管理局所居住之地,主神和各管理系統協助天地執法者掌控六界秩序。
帝諾剛到,一錦衣華服的男子就頃刻爲他開了棺:“將溫卿放進神棺中。”
帝諾不敢耽擱,連忙將溫卿放進了眼前那泛着淡淡白光的棺材中。
主神醉白看向帝諾:“在外等候,我等定會傾盡全力救治。”
說完,醉白轉身欲走,帝諾卻拉住了他的衣袖:“不用我幫忙嗎?”
醉白:“她如今凡人之軀,是承載不住你的神力的,還是由我們來吧。”
帝諾滿目擔心,醉白:“本神已將六界乃至二十一歷劫的統子係數召喚了回來,有三千系統保駕護航,哪怕溫卿死了,也給你重塑一個回來。”
說完,醉白進了殿,而後猛地就關了門。
帝諾只能無比着急的在門口來回走動。
而這個時候,無念也回到了曇華寺,一回來,就徑直去了大殿,而後囑咐僧人關了寺廟,且不準任何人進殿。
只見無念跪於佛祖殿前,雙手合十,嘴中唸唸有詞,手上的佛珠也在散發着微弱的金光。
良久,衆僧發現從殿內散發出一道佛光,年幼的弟子不明白,年長一些的卻覺得不妙,趕緊去通知了無念的師父。
無念看着佛祖,喜極而泣。
他以靈魂爲祭,真的求見了真正的佛祖。
佛:“所跪何人,所求何事?”
無念叩首:“弟子曇華寺第十八代掌門人,無念。今日以靈魂爲祭,求見佛祖,願我佛慈悲,救弟子心悅之人溫卿一命!”
說完,無念雙手奉上溫卿的畫像。
佛本欲拒絕,可看到溫卿畫像的那一刻,衆佛皆是沉默。
無念,本就是佛家弟子,因當年打碎了佛祖坐下的聚靈燈,被罰歷劫千年,受人間輪迴之苦。
這本也是無念的最後一世,本應早就功德圓滿迴歸佛祖座下的。
爲何無念遲遲不歸?一道金光打入無念之身,前塵過往,無所遁形。
逆天改命,強行扭轉乾坤,爲一人在凡塵逗留百年之久。
而讓無念甘願爲此的,竟是那位救世之主,上古神尊,溫卿。
衆佛輕輕一嘆:“無念,你可知,今日應了你,你便再無法逗留人世了,真要以命換命嗎?”
無念聞言,頓時欣喜若狂。
這百年的容顏永駐,本就是他偷來的,如今能救她一命,他怎會不願?
何況,她若不在,又談何人間?
無念閉了閉眼,收斂心性,默唸一句“阿彌陀佛”,而後沉聲道:“弟子身爲佛門之人,卻對俗世動了貪念,弟子有罪,甘願認罰。”
有罪,無錯。
衆佛何嘗聽不出無念的弦外之音,嘆息一聲,道:“念你百年來渡世人,化怨靈有功,可爲自己求一恩典,無念,可許一遺願。”
衆佛皆是以爲,無念會求長留於人世,諸佛也做好了幫他完成心願的準備。
遺願?
他百餘年所念,皆是溫卿一人,只要溫卿能活着,他別無所求。
如今他能在佛祖殿前暢所欲言,已是恩賜,他哪裏還有何遺願?
那個傻丫頭,從前便一副大義稟然,兼濟天下的模樣,他多番打聽之下,才知她身份如此之高,他無仙骨,修不了仙,唯有入佛,可偷個百年光陰。
他可不想,待哪一日,他同溫卿再見時,她容顏依舊,青春年少,而他卻已鬢髮花白,年老色衰。
這對無念來說,是比死亡還要恐怖的事情。
本想終其一生,以無念法師的身份,斷情絕愛,替她守這世間。
可終是造化弄人。
待他勇敢踏出那一步,已是時光過駒,半生行差踏錯,他們後半生所見之面,屈指可數。
可他滿足了。
世人常說知足常樂,半生偷來的光陰,同所愛之人的一段旅程,已是他最寶貴的回憶。
無念擡眸,眼前的菩提燈光閃爍,燭光似透過塵封的往事,讓他對過往的記憶越發清晰。
因情動而身隕,他無怨亦無悔。
無念眸中皆是釋懷的笑意:“弟子有妄念,不敢求佛祖寬恕。”
無念叩首,匍匐在地:“若佛祖不棄,弟子願以殘軀殉六道,佑這萬丈紅塵!”
一滴淚砸落大殿之上,無念笑了。
猶記溫卿走後,他尚且年少,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他發了高燒,竟拽着母妃的衣角,哭着喊着要娶她,當真是好笑。
但醒來後,他燒糊塗了,竟將這一茬給忘了個乾乾淨淨。
他年少時心心念念想娶的人,一直都是她啊。
母妃,兒臣無用,兒臣竟將所愛之人,自年少那時便弄丟了。
他本是凡間落魄皇子,除了母妃,無人在意他的生死,他努力讀書,尊母妃遺旨,長大後,要爲百姓說話。
他這一生,縱身處黑暗,仍期盼光明,勤勉盡責,爲國爲民,從未懈怠半分,爲人也好,爲佛子也罷,以德報怨,恪盡職守,從未辜負過誰。
唯獨溫卿,他欠她一句抱歉。
最終,無念跪直了身子,脫下袈裟,只着白色單衣,跪於諸佛面前。
頭頂的戒巴在頃刻間消失殆盡。
諸佛面面相窺…
這…
人間佛子,曇華寺未來方丈。
還俗了。
“願我佛慈悲,救吾念卿卿一命,弟子願身化六道,與這萬丈紅塵同葬。”
一道金光在無念眼前閃爍,刺眼的光芒閃得他忍不住微微閉了閉眼。
他知道,他所求…成了。
而也就是在這時,殿門被推開了。
無念手中的檀木佛珠掉落,珠子滾落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音。
衆弟子見袈裟同佛珠皆掉落在地,不免淚目,跪地,齊聲哽咽:“佛子…”
無念垂眸,只見那原本白皙修長的手指已如枯樹的樹皮一般粗糙,手背上爬滿了一根根如蚯蚓般的血管,不用猜,無念也知自己如今的容顏,怕是已經皺紋遍佈,滄桑無比,醜陋不堪。
一雙腳站在了無念面前,無念再開口,已如百年遲暮的老人一般沙啞難聽,他無法站起來了,也無法再動彈,只喃喃一句:“師父…”
來人輕輕嘆息一聲,默唸幾句“阿彌陀佛”,隨後道:“自你私自窺探天機那一刻,已是命中註定,無念啊…終是生出妄念啊…”
無念想笑,可他太累了,實在太累了…
他撐着最後一口氣,想告訴師父,別將他已不在人世的消息告訴溫卿,就說他去雲遊了,此生不復相見,是最好的。
來人似已知他所念,在無念閉眼的那一秒道:“爲師知你所求,安心去吧。”
無念的頭便在那話音落下的那一秒,重重垂落。
“無念法師…圓寂了!”
喪鐘響起,一聲又一聲,綿延整個曇華寺所屬山脈,無論身置何處的佛門弟子,皆朝着曇華寺的方向,雙目含淚,行跪拜之禮。
自此,人間再無佛子—無念。
而主神醉白正一籌莫展,不知如何救回溫卿的時候,一道佛光悄無聲息的打入了溫卿的靈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