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山谷偶遇開始,你就一直跟在我的身邊。葬屍村也是,楠木城也是。雖然我們一路逃命,但其實你沒有必要一定要跟着我。你其實有很多其他的選擇。”
晏清微微一愣,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聲。
“所以我突然覺得有些奇怪,那到底是你在跟着我?還是我在跟着你?”
李牧眼神微頓,面無表情的看着面前看似單純的小道士:
“或者從一開始,我就陷入了一個局中。你小師叔的設計的局,還是你的局?”
李牧將那一紙藥方撿起,眼神平靜而深邃。
在他從蘇合那裏第一次見到藥方的時候,就已經察覺到了不對。這藥方的字跡,他很眼熟。
在葬屍村的那口枯井中,在那個黑白碗,生死門的選項裏,也在那幾十字的黃符上。
字跡一模一樣,一樣的自負跳脫,一樣的目中無人。
據小道士所說,他下山的目的是找尋自己那位小師叔。於是李牧便從山谷中和他“偶遇”,然後是葬屍村的佈局,到現在楠木城中的藥方。
李牧好像在無意之間,走上了一條早已經被選好了的道路,一條……那位小師叔早已經走過的道路。
而能影響他做出這些選擇的,只有身邊這個好像對一切都一無所知的小道士。
小道士知道屍潮從祀月國爆發,但沒有告訴李牧。或許他也清楚葬屍村,知道楠木城,但卻什麼都沒有說。
李牧自己,纔是自始至終被牽着鼻子走的人。
“可我……不記得了。”晏清低垂着眼簾,沉默了許久之後,搖了搖頭。
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或許,他是真的不記得了。
他只是下山,然後漫無目的的尋找着那位失蹤了很久的小師叔?
李牧微微沉默,然後看了小道士幾眼,又看了眼身旁的胖狗,覺得……他應該沒那麼聰明。
那便只有一種可能了,是小道士的那位小師叔,設計好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很早之前,便安排好了一切,等着自己的到來。
或許也不只是自己,也可能是另一個人,另一個被選中的,踏上這條路的人。
那他的目的又是什麼?
李牧想不明白,但他知道在酆都,在這條路的盡頭,早已經有個人在等着自己了。
不過他可能要再等一會兒,要有些耐心,因爲李牧有些累了。想在這座楠木城裏,多休息一會兒。
“城門外的那東西,你認識嗎?”李牧問道。
晏清微微沉默,然後點了點頭:
“旱魃。”
李牧沉默了片刻,忽然覺得先走幾步也沒那麼不能接受。
“是旱魃帳下的屍將,面若常人,炎印額心。”
“金丹境?”
“嗯。”
“它爲什麼沒有現在入城?”
“旱魃出世,赤地千里。所過之處,寸草不生。”晏清擡眼說道:
“屍將是旱魃帳下散播赤瘟的前鋒,但怎麼也不應該如此之快。那紅雲,還遠在天邊。”
“所以它是走過了頭,在等着紅雲的蔓延?”
晏清點了點頭,然後說道:
“它或許會在夜晚入城。”
李牧看了眼藥鋪之外漸漸暗淡下來的天色,又隱約看到了街角幾抹搖晃的白色紙影。沉默片刻,對着晏清問道:
“它入城了,又會怎樣?”
小道士身體微頓,然後眼神複雜的說道:
李牧聞言眼神微冷,然後看了一眼小道士:
“所以你還勸我離開?”
“差距太過懸殊,我們……無力抗拒。”晏清搖了搖頭,眼神低沉而無奈。
李牧安靜了片刻,然後卻突然搖頭笑了笑:
“我離開之後呢?你又想做什麼?”
晏清愣了一下,無奈的苦笑了一聲。
“將卿卿託付給我,然後你一個人溜回來逞英雄獨自對付它?”李牧眼神平靜,對着沉默不語的小道士問道:
“你在這座城裏,到底發現了什麼東西。”
微風吹拂,胖狗低垂的耳朵微微搖晃,看着那個面色灰暗的小道士,從自己的衣袖中取出了一張……皺皺巴巴的破舊黃符。
“這是什麼?”
“小師叔的符篆……拘靈符。”
李牧眯起眼睛,對着小道士問道:“有什麼用?”
晏清手掌握緊,面露愧疚和自責:
“將冤魂拘束在老城之中,困死在此地……永世不得超生。”
“這楠木城,是小師叔所造成的罪孽,也是……我的罪孽,所以理所應當由我來承擔。”
李牧沉默不語,看着藥鋪之外一道淡綠色的紙人蹦蹦跳跳而來。古城之中紙影晃動,窸窸窣窣,摩肩擦踵。
這些紙人已經死去了很久,但依舊像是活在這座老城之中一樣。依循着生前的記憶,守護着這座死去的老城。
“莫兄,其實這件事本就與你無關,你不必強迫自己留在這裏陪我喪命的。”晏清擡頭對着李牧說道。
小道士頓了一下,看了眼門外正在向着自己額頭的黃符吹氣,滿臉無辜一無所知的小殭屍,無聲的笑了笑。
“我只想你帶着卿卿離開這裏,不要再回來了。如果可能的話……別去酆都了。”
李牧沒有迴應,看了眼自己腳下無精打采的胖狗,沉默了很久後搖了搖頭:
“看來是不行。”
“爲什麼?”
“我家就這麼一隻胖狗,不知道被城裏的哪一戶嚇成這個樣子。我作爲主人,自然要給它討個說法。”
李牧無奈的笑了笑,然後認真的對着小道士說道:
“所以,在我沒有揪出來是誰嚇到了我家的狗之前。這楠木城,那東西可不能進來。”
藥鋪之外,夜色漸濃,一輪模糊的月亮慢慢的爬上了夜幕。
李牧仰頭望去,覺得柔和的夜光有些格外的刺眼。就像很久之前一樣,勾起了他不好的回憶。
楠木城是楠木城,長安是長安,牧城是牧城。
李牧一直都分的很清楚,也謹慎小心的躲在暗處,不直視天上的月亮。
但今晚他的確是有些困了,腦子有些亂,就不願意再去想那麼複雜的東西了。
城是什麼城?也沒那麼重要。
門外是什麼?一具屍體而已。
李牧認真的想了想,覺得自己應該出去試一試。
看看自己能不能出口惡氣,出口……憋了很多年的惡氣。
“吱嘎~”
木門被從內推開,許清雅看着青衣少年從藥鋪裏面走了出來,然後拎着把破破爛爛的鐵劍,走上了一條空蕩蕩的街道。
“你要去哪兒?”
“出城。”
“去做什麼?”
“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