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對於劍修來說,真的很重要嗎?
這是句廢話,也是個很無聊的問題。
有人說,手中無劍,心中有劍纔是劍客的最高境界。
但李牧覺得,說這話的人應該是被劍客揍過,是恨極了劍修才故意散播這種謠言。
每個劍修,都會溫養一柄屬於自己的命劍。
一般從築基期準備,至金丹凝成本命源劍,也類似於煉氣士的本命法器和術士的識海神符。
當然,命劍可以是自己一點一滴積累,一爐一錘鍛造;也可以受傳承而來,或是天地孕育而出。
只有一點最爲重要,那就是命劍必須能夠……順心意。
是自己的劍,也是承載着自己的道。
屍劍詭異,道劍深沉,兩劍單論品質和本性而言,都是天地孕育而成的極品劍胚。
但李牧並不是很能看上眼,所以他將兩柄劍砸碎,想要作爲原料鍛造出一個新的劍胚。
一個……能夠施展出那道劍訣的劍胚。
但年輕人所說的也沒錯,道劍和屍劍本就相斥而生,將兩種截然相反的東西強行融在一起,所需要的可不止是時間而已。
兩柄劍之間,缺了一點東西。
那道劍訣裏,好像也缺了什麼。
那是什麼呢?
李牧握着手裏的黑紅古劍,微微皺眉。
【人間仙境】和【屍山血海】之間,到底缺了什麼呢?
人世和山海,煉獄和仙宮,到底用什麼才能真正的連接在一起?
李牧看着手裏的劍鞘,沉默了片刻,終於仰頭無奈的笑了笑。
他早就應該知道的,只是在猶豫和糾結而已。
人間還是仙境?煉獄還是山海?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從來都不是景色,而是……人。
是生靈,也是讓一切活過來的生命。
楠木城那些死去的靈魂們,給了李牧最後的禮物,這是來自人間的煙火,也是清風般的祝福。
劍尖輕擡,黑紅的光芒微微閃爍,最終凝結出一粒細小的灰色晶體。
李牧看了面色凝重的年輕人一眼,然後將自己劍尖的晶體送入了雲端。
雲層之中劇烈的翻涌了起來,一道道更加龐大的波紋層層擴散而開。
在雲層的最中心處,龐大至極的灰色指尖漸漸探出頭來。指尖上紋路蔓延,古樸而滄桑。
但上一次不同的是,這次的指尖輕輕顫抖了一下,好像真的有了……生命一樣。
年輕人仰起頭來,瞳孔縮成一點,身體劇烈的抖動,然後對着天幕瘋狂的怒吼一聲。
猩紅色的符文佔據了整個身體,肌肉迅速膨脹虯結。只在片刻,年輕人便將黑袍徹底的漲成碎片,變成了一個身形恐怖的紅色巨漢。
李牧微微側頭,手中的黑紅古劍消失不見,好像融入了虛空,或是融進了雲層一樣。
而他自己在短暫的沉默後,仰起頭來,瞳孔在頃刻間變成了一片死寂的灰白。
李牧眼角滲出黑色的血液,而那遮蔽的天穹的擎天一指,也在少年張開的脣齒間轟然而下。
【劍訣,屍國】
猩紅色的巨漢拔地而起,帶着洶涌磅礴的屍氣迎向了天幕上的巨指。
天穹上雲層翻涌,巨指落下,半空中死氣滂沱,一拳轟出。
灰紅相交,巨大滄桑的手指和渺小猙獰的拳頭撞擊到了一起。
然後……只僵持了一瞬間。
巨指帶着沉重恐怖的勁力,碾過了猩紅色的壯漢,重重的轟落在了草地上。
煙塵散去,霧盡天明。
一縷冷冽的陽光從雲層中灑下,落在了李牧的瞳孔之中,但只有一片灰白的死寂。
李牧微微仰首,天空上沒有了烏雲和夜幕,有的只是一片清朗。
腳步向前,一道暗淡的黑紅古劍從虛空中浮現,然後鑽入了李牧的袖中。
而李牧面色平靜,身體飄然落在了盆地最深處的廢墟里。
碎石凌亂,最中心的位置沒有身形恐怖猙獰的壯漢,只有一個衣衫破損,渾身骨骼碎裂的年輕人。
“還能動嗎?”
李牧微微側頭,眼神空洞的問道。
年輕人卻並沒有應聲,只是雙目無神的看着清涼的天空,有些悵然的眯起了眼睛。
李牧沉默片刻,然後右手一抓,將年輕人無力的右腿抓在了手裏。
他平靜的轉身,拖着身後癱軟破碎的屍體,向着一個山谷的方向走去。
“做什麼?”年輕人頭拖着地,做不出任何反抗的動作,但還是喉嚨蠕動了一下,用着沙啞的聲音問道。
“埋了你。”
“有這個必要嗎?”
“不然呢?”李牧微微一頓,平靜的說道:“還有其他的選擇?”
年輕人微微沉默,然後出聲說道:
“走偏了,向右一點。”
李牧微微皺眉,通過模糊晦暗的雙眼仔細分辨了許久,還是順從着身後那人的意思,向着右側的小道摸索而去。
“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出言的不是年輕人,而是李牧,所以年輕人聞言更是微微一愣,沉默了很久。
“我……沒有名字。”
李牧眉頭微挑:“你活了這麼多年,就沒想着給自己取個名字?”
“屍族,又有什麼取名字的必要呢?”
李牧搖了搖頭:“屍族也有名字,比如旱魃還有後卿。”
“它們,是不一樣的。”
“不一樣在哪兒?”
身後的年輕人說道:“它們生前就有名字,死後也有自己獨立完整的靈魂。”
“那你呢?”
年輕人沒有迴應,而是安靜了許久才說道:
“我……不知道自己算是什麼東西,我也不清楚屍族存在的意義是什麼。很多年,都是如此。”
人死之後,靈魂佔有了全部的情感和羈絆,而屍體只是一具空殼而已。
哪怕屍體孕育出了新的意識,但它們又算得上什麼東西呢?
被世人憎惡,被原有的族羣驅逐。最可悲的是,連自己唯一擁有的身體,其實也並不屬於自己。
年輕人尋找了很久,還是沒有找到答案。
屍族,到底是什麼東西?
李牧也沒有答案,但當他走在林蔭下的時候,卻突然回想起了一些奇怪的地方。
萬事萬物,都應該事出有因。
年輕人無緣無故的脫離赤色屍潮,先一步到達楠木城,而且身後帶着的是那些原本就屬於楠木城的屍體。
這是巧合?
還是說……有人故意爲之。
李牧想起了某個身穿道袍的屍體,還有山谷中幾座被填上了的墳墓。
沉默片刻,便繼續向前。
在一人一屍走過很遠之後,一片枯黃色的樹葉從半空中輕飄飄的落下。
落在了泥土之中,也落在了……老樹樹根的間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