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此夜曲中聞折柳,何人不起故園情的思鄉遊子;
是玉樓金闕慵歸去,且插梅花醉洛陽的文人風骨;
是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的傾城國色;
亦是遊絲有意苦相縈,垂柳無端爭贈別的愁苦別離。
書不盡洛陽趣事,道不明花都繁華。
洛陽古城,自古唐而入暮年,卻依舊在唐國的文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有人說洛陽繁華不比長安、富庶不比琅琊、秀麗不比輕亭、愁苦不比潯陽。
但洛陽卻始終是洛陽,居天下之中,睹王朝更替,歲月流轉,老城安寧。
李牧從來都沒有來過洛陽,但他卻在古書之上見過無數次這座老城。
花開半夏,是爲花城;
雪落枝頭,即言神都。
此時的洛陽,並沒有花開遍地,也沒有飛雪飄舞。但李牧卻清楚,此時的洛陽依舊是最好的時節。
一年四季,【神都】卻有兩種意味。
一是年關將至,雪映萬家燈火,繁華滿目;
二是柳絮飄零,白絮落滿長街,少女含笑。
李牧微微擡頭,柳絮飄落臉旁,但他並不覺得厭煩,只覺得輕輕柔柔有些安寧。
城門的角落,一個年歲不大的幼童正坐在角落之中,看着滿街的柳絮怔怔出神。
幼童面容稚嫩,身穿素白色的衣袍,頭上歪歪扭扭的帶着私塾的繡帽,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他的手中捧着幾張色澤材質都不一樣的宣紙,一邊看着街道上來往的人羣,一邊愁眉苦臉。
李牧走入城中,卻發現不管是城門的守衛官兵還是來往的百姓小販,都對自己視而不見。就好像自己是一道無人能夠察覺的虛影,在這座老城中獨自一人遊蕩着。
走進城門角落,李牧聽清楚了這位和王莫言七分相似的幼童在喃喃自語些什麼:
“洛陽裏的文人才子衣冠禽獸這麼多,怎麼就沒幾個人識貨的呢?這上好的宣紙一沓又一沓,都快堆成山了也沒賣出去幾張。唉,今晚又要喝西北風了。”
李牧這時候才意識到,這個年幼的王莫言其實並不是在發呆,而是在擺攤叫賣。只不過在這種不起眼的角落,哪怕他身後的宣紙一沓又一沓,足足裝滿了兩筐,卻始終無人問津。
可既然是擺攤,爲什麼要守在城門口這種地方?去一些鬧市茶樓之類的地方,肯定要比守在這裏要容易賣出去的多。
李牧心中有些不解,但下一刻他卻看到眼前的幼童突然眼睛一亮,向着城門口的方向走去。
此時的城門外,剛好來了一位身穿錦繡青袍的外鄉人,牽着一匹神駿高大的黑馬腰間別着一塊鎏金美玉。
看上去……就一副很有錢的樣子。
李牧看着那個幼童走上前去,然後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了一塊木板,上面規規矩矩的寫着幾行字:
【洛城小廝,伴玩書童,一日一金,童叟無欺。】
……
原來是這樣,這幼年的王莫言,就已經深諳……宰客之道。
溫花時節逢秋雨、名滿長安少年郎。
這位在某年長安城內所有的文試和詩會中獨領風騷,一人壓過了整個長安的才子。
這位面若冠玉名聲在外,甚至一手造成那京都文人們戲稱爲——溫花時節的溫華郎。
李牧沉默不語,然後轉過了身看向了原本王莫言蹲守的位置。
是有兩筐宣紙,而且也的確做工精緻,頗爲貴氣。
但……那塊寫着【三金一卷、十金三卷】的牌子又是怎麼回事?
這是在賣紙?
還是在打劫?
能賣出去纔有鬼吧?
洛陽紙貴,不是……王莫言這小子搞出來的事情吧?
李牧微微沉默,忽然覺得也不是沒有可能。
那位身穿華貴的年輕才子顯然……太年輕。他沒有什麼闖蕩江湖的經驗,也完全都沒有意識到面前這位看上去天真爛漫的幼童到底在打算着什麼。
或許不久之後這位出家闖蕩的遊子,就應該開始思念家鄉的淳樸了。
就這樣,才子下馬而行,跟在王莫言的身後開始了一段頗爲漫長的路程。
而李牧也就慢慢悠悠的跟在兩人身後,從柳岸花房到牡丹畫廊,從洛河石岸到青苔古橋。
王莫言雖然是沒什麼良心,但這一路走來倒的確是花費了不少的心思。路線挑選的很用心,每走過幾處街道,就有着茶樓和酒肆能夠落腳休息。
洛陽城很大,有許許多多的美景和故事,幼童在前喋喋不休,外鄉才子在後牽馬而行。
兩人從城南到城西,從日上三竿到黃昏將至。
王莫言說得口乾舌燥,便接過外鄉才子遞上來的梅子酒灌了幾口。
而那個外鄉人也聽着幼童講故事,眼神明暗變換,又是開懷大笑又是搖頭惋惜,。
當然,這半日下來,兩人只遊歷了洛陽的一小塊區域。
王莫言費了很多口水,而外鄉人……花了很多錢。
不過這和王莫言並沒有什麼關係,他只是引路講說,而外鄉人明顯興致盎然,買了不少的字畫和古玩。
時至黃昏,兩人才終於回到了城門口處。
外鄉人有些疲倦,但眼神依舊清澈,很有興致。他牽着馬揹着包裹,而王莫言……坐在馬上喝着梅子酒。
一時之間,李牧竟然有些分不清兩人到底誰是客戶,誰是小廝。
梅子酒是洛陽街邊的一種甘甜果酒,雖然有酒之名但其實並沒有什麼酒勁,和茶水相比也就最多讓人微醺一點。
但王莫言這一日說了太多的話,也喝了好幾袋梅子酒。
所以他晃晃悠悠的下馬之時,還是有些腳軟,還是外鄉人扶着他纔不至於一屁股坐在地上。
臉頰微紅,王莫言看了眼自己的攤位。人來人往,但有提前打好招呼的守城官兵守着,所以也沒丟什麼東西。
兩人相視一眼,王莫言咧着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外鄉人取出錢袋,然後指了指地攤上的宣紙,饒有興趣的問了些什麼。
李牧搖了搖頭,原來是在這兒等着呢。遊城是小,賣紙纔是大頭啊。
王莫言順着外鄉才子的品味給他挑選了幾卷宣紙,兩人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都覺得今日收穫頗豐。
而李牧並沒有看着他們,只是看着漸漸暗下來的天色和洛陽的燈火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