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鄉人牽着馬背起包裹,思索了片刻身體微頓,似乎才意識到了什麼一樣對着眼前的幼童莫名的笑了笑:
“其實我現在才反應過來。”
王莫言收拾好筐裏的宣紙,擡頭看着眼前的錦繡青袍一身貴氣的外鄉人。
“我們倆逛了一天,其實沒必要牽着馬還揹着這麼多東西,先找好住所哪至於這麼辛苦。”
王莫言有些無語,默默搖了搖頭:
“你明天找一個身強體壯的本地人,不也就不用自己揹着了?”
“那多沒意思。”外鄉才子搖首拒絕:“我又不是沒長手,自己的物件自己能帶,但遊玩自然是要有一個有趣的玩伴纔有意思。”
王莫言微微沉默,然後看了眼四周,神祕兮兮的對着外鄉人低聲說道:
“城南麗春院的晴兒小姐……”
“你小子扯哪兒去了?”
外鄉人嘴角微抽,看着面前一臉稚嫩天真的幼童有些無語:“這是你這年紀應該懂的東西嗎?”
王莫言愣了愣,有些疑惑不解:“麗春院是洛陽最有名的畫廊,晴兒小姐是畫廊聘請的年輕畫師。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也是洛陽有名的才女,我……爲什麼不能懂?”
外鄉才子微微沉默,臉上有些掛不住,不自然的擺了擺手:
“我的意思是你年紀輕輕,懂得還挺多的啊。”
“那當然,我自幼便極爲聰明。”王莫言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那天才小兄弟,明天可還有時間?”外鄉人笑着問道。
但王莫言卻搖了搖頭:“那不行,我明天私塾有課……”
外鄉人理解的點了點頭:“這倒也是,還是學業爲重。”
“我明天私塾有課,得準備好藉口逃課,然後去自家的鋪子裏面算賬。”
王莫言把話說完,外鄉人再次安靜了下來,覺得今晚的月亮……還沒出來啊。
“我給你的地址可記下了?”王莫言問道。
“嗯,青禾客棧,乾淨清雅待人有禮,我都記下了。”外鄉人點頭說道:
“不過小兄弟要是有時間可以去客棧找我,我多出些領路錢也是願意的。”
王莫言猶豫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那你叫什麼名字?”
外鄉人側了側頭看了眼漫天的星辰,然後對着面前的幼童輕輕的笑了笑:
“陸雲崖。”
……
“我記下了。”
“那小兄弟怎麼稱呼?”
“我叫……楊受成。”
“……是嗎?”
“嗯。”
在外鄉人複雜的眼神中,王莫言滿臉真誠的點了點頭。
而一旁聽了很久的李牧終是沒忍住,笑出了聲。
……
月色漸晚,外鄉人牽着馬向着客棧的方向走去。
而身體瘦弱的幼童扛起肩膀的竹筐,慢慢悠悠的向着自己家的方向而行。
竹筐之內,是賣剩下的宣紙。
宣紙的縫隙裏,是外鄉人給的賞錢。
一粒金子和……三個銅板。
金子是王莫言辛苦了一天所得,而那三個古樸乾淨的銅板,則是賣出去的宣紙錢。
“洛陽紙貴,可老爹也說過做人最重要的是誠信,不然只能騙一次也太可惜了些。”
幼童揹着大竹筐搖了搖頭,一邊走路一邊喃喃自語:
“特別是外鄉人最騙不得,你騙人家,人家就會不喜洛陽。一傳十十傳百,洛陽的名聲要是被自家人搞臭可太遭人煩了。”
“殺雞取卵,是兵家……商家大忌?”
“可老爹懂得這麼多,怎麼連賬都算不明白?”
“唉,累啊,我這幼小的肩膀上可承受着太多了……”
而在幾條街外,那個牽着馬的外鄉人走過了街道,穿過了人羣。
但片刻之後,他又牽着馬折返了回來,停留在了一間燈火通明,鶯燕嬉笑之聲不絕於耳的樓前。
【麗春院】
微微仰首,外鄉人嘴角微抽,沉默了許久之後還是無奈地嘆了口氣:
“這不他媽還是妓院嗎?”
……
夜風吹過,燈火搖曳。
在一間半大不小的鋪子門前,王莫言熟練的從側門石階下取出一把鑰匙,然後搗鼓了一會兒推開了木門。
王莫言揹着竹筐走入屋內,李牧拾階而上跟在身後。
鋪子裏面燈光昏暗,並沒有點燃燭火。
而王莫言看上去對這裏很熟悉,徑自將竹筐和宣紙搬到了一間儲物房內。
李牧看着他忙活完手裏的工作,然後又走到了一幅字畫面前。右手輕輕推動,從壁畫之後便掉下來一個乾癟的錢袋。
王莫言將手裏的一粒金子裝進裏面,然後猶豫了一下又放進去了兩枚銅板,將最後一枚銅板收入自己的口袋裏。
做完這些王莫言纔有些放鬆的鬆了口氣。
但這還沒完,這個年歲不大的幼童思索了一會兒,然後又走向了鋪子的櫃檯。
櫃檯並沒有上鎖,所以他很輕易的便打開了存放銀錢和賬本的抽屜。
“九月下旬,木須、染料、老孃的胭脂水粉……”
他並沒有看一眼抽屜裏面零散的銀錢,而是翻查着賬本口中喋喋不休。
在小半刻鐘後,王莫言放下了手裏厚重的賬本,然後安安穩穩的放進了抽屜。
鎖門,藏好鑰匙,整理一下痕跡。在天色徹底昏暗之前,王莫言一路小跑的離開了鋪子。
李牧依舊跟在身後,或者說他隱約有了一種預感,自己想要找到的答案就在王莫言的身上。
當城裏的攤位都開始收攤的時候,王莫言回到了自己的家門口。
那是一間並不算大的別院,不過也不能算小。畢竟在這寸土寸金的洛陽城內,只有真正的大族才能佔據十幾近的豪宅深院。
李牧看着那個面容稚嫩的幼童停在了拐角,在平復下喘息整理好衣物之後,揉了揉胖乎乎的臉頰。
王莫言安靜了一會兒,然後直起腰板板着小臉,目不斜視的走過了門口的另一個黑衣幼童。
他沒有多看一眼,而蹲在門後雙手插在袖子裏等着他回家的楊受成也是愣了一下。
但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他便看到沉默不語的王莫言默默的從屋子裏面退了出來。
“老爹還在捱罵?”
楊受成微微嘆了口氣,對着看上去並不尷尬的王莫言問道。
“嗯。”
“那咋辦?”
王莫言面色平靜:“讓她離開便是。”
“可會不會太殘忍了些?”楊受成說道。
“殘忍?”王莫言側過頭說道:“她本身和我們就並無關係,爹孃沒有收養她的義務,也沒有給她治病的必要。”
“也……不能這麼說。”
“爲什麼不能?那病本就無藥可治,她只會拖垮我們,只不過是……早晚而已。”
鋪子之中,燈火通明。
一個身穿灰袍的漢子苦着臉不言不語,而另一旁一個溫柔安靜的婦人在給一個小丫頭梳理着髮髻。
小丫頭面黃肌瘦像是有什麼疾病一樣,但面容清秀乾淨,眉眼安寧。
屋子裏的夫婦似乎在商討着什麼,並沒有注意到小丫頭的表情。
王莫言透過門縫和她相視一眼,兩人都笑了笑。
客氣而僞善,警惕而疏離,像是看到了……某種同類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