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商人擡眼笑了笑:“我是個骷髏,你刺中了我的身體又能怎麼樣呢?”
長劍刺在了空蕩蕩的骨縫中,沒有血肉飛濺,也沒有筋骨斷裂。
李牧這一劍沒有對黑袍商人造成任何的傷害。
反倒是他握住骨劍的左手,被骨劍上的骨刺割破皮膚,滲出了絲絲縷縷的鮮血。
“這是你的依仗?”李牧側了側頭。
“差不多。”黑袍商人眼中燭火輕搖:“都是四個牌子,你剋制不了我,又沒辦法傷害我。現在,你是不是有些後悔了?”
李牧平靜的鬆開了左手,然後向後退了幾步,對着黑袍商人說道:“從一開始,你就沒打算和我比劍術?”
“小孩子家家的玩意兒。”黑袍商人搖了搖頭,怪笑了一聲:“像我這種用腦子的修士,早已經不當面和人拼殺了,太粗鄙。”
“有道理。”李牧嘆了口氣:“看來人活得越久,就越怕死。”
“幾千歲的年紀,骨子裏的劍氣都沒磨得差不多了。”黑袍商人看了眼手裏的骨劍:“不過倒的確有些懷念當年做劍客的時候。熱血無畏,滿懷希望。”
“那你後來爲什麼不做劍客了?”
黑袍商人沉默了片刻,然後突兀的笑出了聲,他對着李牧問道:“你聽說過世間最讓人苦澀的兩大悲劇嗎?”
李牧安靜了片刻,然後搖了搖頭:“願聞其詳。”
“人世間兩種最可悲的慘劇,一是萬念俱灰,二是……躊躇滿志。”
“躊躇滿志?”李牧皺了皺眉頭,問道:“何解?”
黑袍商人平靜的說道:“萬念俱灰固然可悲,但它指的是結果,一切即已發生便無力迴天。而躊躇滿志是開始,你覺得自己能夠做到,並願意爲之付出一切。”
“所以呢?”
黑袍商人擡了擡眼,對戰李牧說道:“開始和結果之間有一個必然的過程,如果每一個躊躇滿志,最終的結局都是萬念俱灰。”
“即已開始滿懷希望,未知未來終至深淵。”黑袍商人自嘲的笑了笑:“這纔是人生最大的悲劇。”
李牧微微沉默,然後問道:“那過程呢?”
“你想說過程也很重要?”黑袍商人冷漠的搖了搖頭:“那不過是失敗者的自我安慰而已。一切的一切,最重要的還是結局。”
李牧皺着眉頭思索了片刻,隱約明白了什麼:“你的結局是萬念俱灰?”
“不,我在那條路的一半就拐彎兒了。”黑袍商人眼中骨火搖曳,頗爲自得的說道:“所以我是個聰明人,但不是劍客。”
“所以你一開始出發的時候,夢想是做一個不同尋常的劍客。”
黑袍商人點了點頭,隨後安靜片刻,又搖了搖頭:“不準確,我是想成爲當世第一劍客。”
“那爲什麼放棄?”
“因爲我運氣不好,和幾個人出生在了同一時代。”黑袍商人說道:“我不如他們,但他們最終也沒有成爲第一劍客,所以某種程度上來說,我是贏家。”
李牧聞言沉默了片刻,然後輕笑了一聲:“原來你真的不是一個劍客。”
但李牧卻搖了搖頭:“不,你從來都不是,你配不上劍客這兩字。”
黑袍商人聞言身體微頓,然後凝視着對面的李牧:“你才活了多久,懂得什麼是劍客?”
“我比你懂。”李牧笑着甩了甩手裏的長劍:“至少我還在劍道上,而你已經背離了手裏的劍。”
“背離?”黑袍商人平靜的看着李牧:“那又如何?我至少能活到現在,而他們都已經死了。”
李牧仰了仰頭,怪異的看了黑袍商人幾眼:“所以你覺得自己贏過了他們?”
“我還活着,這便是事實。”黑袍商人擡了擡手裏的骨劍:“只有活的人才有資格持劍。”
“嘖,真狼狽啊。”李牧譏諷的笑了笑:“生前不是人的對手,死後卻想着繼承人的劍道。你這一生,可活得真狼狽。”
黑袍商人聞言身體陡然一僵,死死的盯着李牧的黑色面具,聲音冰冷至極:“你說什麼?”
“我說你只是一個可悲的投機者而已。”李牧擡了擡眼:“難不成,你真以爲只有你清楚這十座古城裏埋葬的到底是什麼嗎?”
“你到底是什麼人?”黑袍商人骨骼交錯,骨火凝固了一刻。
“我是什麼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什麼人。”李牧說道:“一個萬年前的死人,一個不敢面對鬼谷先生那些驚才絕豔的弟子們的怯懦者,如今卻想要盜竊他們的遺產?竊取他們的劍道?”
在李牧口中說出“鬼谷子”這個名字的時候,黑袍商人的身體便已經凝固在了原地,但聽到後面,他卻反而漸漸的平靜了下來。
“蘇秦、張儀、孫臏、龐涓、商鞅、呂不韋、白起、毛遂、王翦、徐福。”
黑袍商人笑了笑:“鬼谷先生一生調教出瞭如此多驚材絕世的弟子,直教世人無法望其項背。什麼天下大亂,什麼諸侯割據,其實都不過是鬼谷先生閒暇之餘的一盤棋而已。”
“我這一輩子,只有一件事情抱憾終身。”黑袍商人平靜的說道:“那就是始終沒有見過鬼谷先生一面,沒能拜在先生的門下。此爲時也命也,非吾之過。”
“倘若能拜在先生門下,我又豈會畏縮自此?萬年隱忍,終究不過先生在世時輝煌。”黑袍商人笑了笑:“這世界沒了鬼谷先生,的確是有些乏味啊。”
李牧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平靜的看着面前的黑袍商人:“生前不拜師,現在想要盜我……師兄們的墓,你是不是有些太不要臉了?”
“你師兄?”黑袍商人愣了一下:“你是不是有些太不要臉了?這仙古城是蘇秦的墓,他佩六國相印的時候,你連渣渣都不是。”
李牧敲了敲自己的面具,然後無奈的嘆了口氣:“有些事情和你講不明白,你的見識太少。”
黑袍商人聞言聳了聳肩:“那就別講了,我一劍砍死你,讓你去見見你的師兄們。”
“劍?”李牧聞言卻沉默片刻,然後擡頭詭異的笑了笑:“是你先放棄了劍術,可怪不得我做人不厚道了。”
一道黝黑的火槍口舉起,平靜的對向了呆立在原地的黑袍商人。
“道友,時代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