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一個時辰之後,白天幕走到了朝聖山的第八層。
黑玉石階。
他的額頭上漸漸滲出了絲絲縷縷的細汗,呼吸變得沉重,腳步也漸漸的緩慢了下來。
所有爬過朝聖山的人都知道,越向上走,自己身體上的負荷就會越重,阻力也越來越大。
不過很少有人能說清楚,登山的阻力到底來自哪裏,也很難準確的說出來自己的感受。
就像是自己進山的那一刻起,背後就多出了一個看不見的竹簍,每向上一步,就會莫名其妙的多出一塊石頭。
石頭堆積成山,總會壓垮自己的身體。
白天幕爬山爬了十幾年,相對於別人,他對這座朝聖山有着更深層的理解。
朝聖山前五層的石階還好。
赤橙黃綠青,五色石階對身體的壓力只作用在軀體之上。
但當你踏上第六層,藍色石階的時候,就會發現所有的一切都發生了變化。
像是一個人跌進了沒有底的水裏,不斷的沉入深海,不斷的被擠壓和束縛。
身體上每一個器官都在哀鳴,每一寸血肉都在被拉扯。
而且最恐怖也是讓白天幕最沒法理解的是,無論修行到什麼境界,在這座朝聖山裏,都不會有絲毫的變化。
白天幕甚至有一段時間專心修行,把爬山的習慣拋在了腦後。
他從築基期成功的攀升到了金丹期。
但當他再次攀爬起朝聖山的時候,卻停在了比上一次更矮的地方。
進階金丹,但卻無力向前。
也是那個時候,白天幕才明白,修行境界的高低對朝聖山來說……毫無意義。
特別是在走到了第八層後,自己的思維和頭腦會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混沌。
每一次白天幕都會昏迷在石階上。
從以前到現在,從未變過。
“腦子不要帶東西,往上走就好。”
白天幕這樣告訴自己,然後眼神一肅,沉默不語的向着山頂走去。
與此同時,遠在半山腰的後半段,李牧繼續保持着自己的速度,向着山上爬去。
姜初嵐跟在李牧身後,一絲不苟的學着李牧的動作,和李牧一起扭扭歪歪的向前行進着。
中庭城內,身穿蟒袍的貴氣中年人擡了擡眼,看了眼石碑上的一個名字。
“第八層了,不知道天幕這次能走到哪裏。”
一旁的婦人側了側頭,捂着嘴打了個哈欠:“如果天幕這次真的能登頂,那老爺子得跑去聖地裏炫耀吧?”
“很難。”中年人搖了搖頭:“朝聖山太大了,登的次數太多,其實不見的是一件好事。”
石碑上的一個個名字輕輕閃爍,白天幕的那枚鱗片突然綻放出了黑色的光暈,籠罩住了整個石碑。
這種突如其來的異象,吸引到了白玉廣場裏的所有人。
來往的官員和富商都不自覺的愣了愣,然後停下腳步,一副看戲的樣子停留在了廣場上。
這些人都是安泰國有名有權的貴族,掌控着安泰國一半以上的命脈。
不過對於這種異象,這些達官貴人似乎也並不驚奇。
“天幕那小子又登山了,嘖嘖,一口氣八層,還挺有衝勁兒的。”
五大三粗的安泰國武將皺了皺眉,說道:“沒什麼卵用,這麼多年了,每個月都這樣,就沒見過他登頂。”
武將卻不依不饒:“我他媽還是不明白,爲什麼唐國那人走上朝聖山就那麼簡單?像是看風景一樣,我們海國人還真比不上大陸修士?”
“扯哪兒去了?”一個文臣說道:“那是唐國使臣有本事,可不能以偏概全。”
廣場內沉默了片刻,有人輕輕的嘆了口氣。
“不過這個時候,也的確需要個人登頂,來長長氣勢啊。”
……
朝聖山內,李牧來到了第五層的地方。
身後的那個姜家小姑娘已經上起步接下去,小臉通紅的對李牧擺了擺手:“呼~呼~你還是……自己走吧,我不行了。”
李牧回過了頭,看了眼姜初嵐,思索片刻後問了一句:“真不行了?”
“嗯,一步也走不動了。”姜初嵐小臉格外認真:“要死了都。”
“那和你上次相比,走的更遠還是更近?”
姜初嵐想了想,然後說道:“好像沒差,差不多的樣子。”
“這樣啊……”
李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然後嘆了口氣獨自一人向着山上走去。
清風吹過,白衣輕飄。
李牧的臉色依舊如初,不緊不慢,不急不緩。
他的衣服上甚至沒有太多的褶皺,不過只有他自己才能看見,自己的身上已經纏繞上了一層層薄薄的蛛絲。
李牧能看見蛛絲,所以能竭盡可能的尋找最稀疏的路徑。
但整座朝聖山上蛛絲漫山遍野,李牧也沒辦法確保自己不沾一點蛛絲。所以一路走來,他的身體上也纏繞了一層層的蛛絲結繭。
當然,相比於其他人,李牧身上的蛛絲還是要少的多。
時間緩緩流逝,白天幕依舊在第八層一步步向前。
他的眼裏只有朝聖山的山頂,執拗而堅定。
而在他身後的石階上,李牧保持着原有的速度,還在繼續攀爬着。
白天幕在第八層,李牧來到了第六層的藍色石階。
白天幕走到第八層的中段,李牧來到了第七層的紫色石階。
當白天幕氣喘吁吁,走到了第八層盡頭的時候,李牧也來到了紫色石階和黑色石階的交界處。
兩個年輕人停下了腳步,不約而同的閉上了眼睛。
風聲吹拂過山間,一縷縷的蛛絲輕輕起舞。
白天幕側了側頭,看向了和自己只有一層之隔的李牧。
“我就覺得,你應該沒那麼弱。”
李牧眼簾微動,看着對面的青年陷入了沉默之中。
“其實我小的時候不姓白,你應該已經猜到了。”
白天幕看着山下的人羣,安靜了一會兒後說道:“我姓百,百葉銀蛇的百。小的時候,我和我家老爺子發過誓,一日不登頂,便一日不佩百姓。”
白天幕面色平靜,眼神飄向了山頂的某處:“我想啊,今天應該回家了。”
李牧依舊沉默無聲,但在他灰白色的瞳孔裏,那個布鞋青年……已經渾身漆黑,黑色蛛絲猶如活物一樣扭動着身體,瘋狂的向着他的皮膚的毛孔裏鑽去。
“這到底是什麼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