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逐鹿 >第六章 奉州
    商人們陸陸續續起了牀,寧靜的江畔又開始喧鬧起來,馬車騎隊陸陸續續駛離了客棧,寒劍草堂一行人也已離開。

    王守澄站在江邊,望着一江春水,心中涌起一股悵然之氣,似乎不吐不快,但最終只是無可奈何的嘆了一口氣,王晴走到老人身邊,女子聰慧,見父親神色悵然,安慰道:“爹,離開了京城也不見得是壞事,往日女兒見你總是愁眉苦臉,眼下離開了那座高牆,以後不必跟人勾心鬥角,活得也自在一些。”

    王守澄搖了搖頭,笑道:“你以爲爹真是捨不得一個尚書嗎?歷史就像眼前這一江春水,無論你錯了還是對了,都沒有回頭的機會,如果是個人倒也罷了,可若是整個王朝走錯了路,就註定會被淹沒在這滾滾江水之中,關係到的可就是千家萬戶。”

    “爹還在爲朝廷憂心?”

    王守澄苦澀一笑,說道:“親眼看着兩代人將大隋朝打造成如今這幅模樣,如今奸人當道,能不憂心嗎。”

    父女倆並肩望着遠處江水山色,此地離奉州僅剩半日路程,不出意外今天就能到達,王晴輕聲道:“爹,啓程吧,不然今晚趕不到奉州了。”

    “嗯。”王守澄收回思緒道,“去叫一聲林兄弟。”

    “林公子已經在等着了。”

    王守澄一愣,隨即走向車邊,見自家小兒正在與年輕人玩耍,開口道:“讓林兄弟久等,對不住了。”

    林鹿笑道:“老先生哪裏話,如此江山美色,確實值得留戀一番,這乃人之常情。”

    王守澄微微一笑。

    走在官道上要安全很多,不像在山中時時刻刻提心吊膽,車外時不時路過幾個行人或者馬車。王守澄作爲文壇領袖,腹中詩書自不必多說,林鹿少時幾乎日日泡在書堆中,胸中也有些筆墨,一路上兩人聊了聊詩詞,又聊了聊經典古文,倒也頗爲投機,可林鹿畢竟年少,對文中有些地方的理解自然不如人生經驗更加豐富的老人透徹,但偶爾提出一些見解也別有一番嚼頭,這讓老人覺得頗爲新穎,覺得眼前這個年輕人跟那些只會讀死書的人大不相同,不由暗想,倘若對方肯在詩詞筆墨之中下功夫,將來未必沒有一番成就。

    不知不覺間,時間在兩人的談笑之中過得飛快,黃昏時車輛便到達奉州,城裏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比起江邊小鎮熱鬧不少。

    林鹿看了一會市井行人,轉頭道:“老先生,既然已經到了奉州,那我們就在此別過吧,告辭。”

    “誒,林兄弟不急。”王守澄阻攔道,“這一路上若不是林兄弟照顧,我們一家老小又豈能活着到達奉州,既然都已經走到這了,林兄弟又何必急於一時,再說天色已晚,趕路多不方便,雖然林兄弟你身手了得,但是若再遇到強人有個什麼閃失,老夫心裏怎麼過意得去。”

    王守澄突然自我調侃道:“難道是我這個老頭子被貶之後虎落平陽,林兄弟嫌棄我?”

    前尚書大人一口氣把對方能想到的理由都一口氣說了,林鹿若是再不去,恐怕真的會讓人以爲是看不起對方,於是說道:“老先生言重了,既然老先生如此盛情,小子就再叨擾一晚,明早趕路。”

    “這就對了嘛,年輕人做事就該爽快些,也好讓我盡一盡地主之誼。”王守澄笑道。

    晚上,在安頓好住處以後,王守澄帶着年輕人夜遊奉州城,這是老人的故鄉,雖說離開了幾十年,但很多地方都依稀記得,並沒有太大變化,再次走在街上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未改鬢毛衰。”老人望着一張張陌生面孔感嘆道。

    得罪了當朝巨宦,被貶到這偏遠小城,王守澄的仕途基本上就算走到了盡頭,而作爲文壇領袖之一,因爲得罪趙輔國,王守澄的聲望卻不降反升,被貶奉州的消息早就在士林中傳開,這不才到奉州,當晚就被一羣慕名而來的文人騷客拉到了一家知名酒樓,爲王老夫子接風洗塵。

    林鹿跟着老人進了酒樓,風流名士誰也沒多看這個衣着寒酸的少年一眼,林鹿卻也並不介意,熟讀史書的年輕人清楚,士人都重身份看背景,若不是一路人,即使擠破腦袋也擠不進去,何況他也沒這個心思。

    吃了一陣酒食,林鹿看了一眼被衆人簇擁着敬酒的王守澄,眼神示意之後,便獨自走出了房間,王守澄微覺失禮,只是衆人在側也不好拂了大家的意,只得又喝了一陣。

    酒過半巡,在場衆人基本上都已經酒酣耳熱,有幾個不勝酒力的年輕士子已經躺在身側美人懷中,嘻嘻哈哈,德行相當難看。有人酒到酣處,詩興大發,提議衆人分別作一首小詩來紀念今天這場難得的聚會,衆人欣然應允,於是就看到一個個風流雅士或低頭沉思,或握杯醞釀,有的人眉頭微凝,有人臉現笑意,顯然已打好腹稿,然後就聽到一首首或豪氣,或婉約的詩詞應運而生。

    林鹿站在走廊下,憑欄而望,他忽然想起了青山小城裏的兩個好友,嘴角情不自禁的揚起一抹笑意,當初三人也是在這樣的場合,自己跟李二冬絕對是第一回走進這種地方,至於文鳳那傢伙多半就不是了,當初因爲登山慢了,自己還不得不找一個最醜的女子作陪,當時雖然十分鬱悶,現在想想竟覺得無比懷念那時的日子。

    次日,一直聚到深夜的王守澄還沉沉睡在牀上,王晴站在門外,臉上微覺尷尬,開口道:“林公子,對不住了,我爹平時不這樣的,我還從來沒見過他喝這麼多酒。”

    林鹿道:“令尊大人被罷官,像他這樣憂國憂民的人,雖然表面無事,但心裏一定很難過,借酒澆愁的心情,我能理解。”

    他笑着說道:“只是令尊大人畢竟年紀大了,以後儘量還是少喝酒。”

    王晴柔聲道:“謝謝公子關心。”

    “告辭。”林鹿轉身離去。

    女子望着那個消失在巷口的背影,不知爲何,總覺得比自己遇到的任何一個以雅士君子自稱的人都要更君子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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