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衆人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是好,到底是拼死一搏還是撒丫子逃命的時候,一道蒼老的聲音突然在院外響起,“臭小子,不要亂動,把刀放下。”
林鹿視線微移,見院中出現一男一女,準確的說是一老一女,老者正把刀架在女子脖子上,後者滿臉淚痕。
林鹿見對方是一名滿頭灰白的老人,問道:“老人家,你到底是要我把刀放下,還是要我別亂動。”
“少給我耍嘴皮子,我叫你把刀放下,不然我就殺了她。”老人惡狠狠的道。
林鹿靜靜打量着二人,譏笑道:“老人家,你都這麼大歲數了,還學人家出來當強盜,會不會晚了點。”
老頭兒冷哼一聲,怒道:“什麼晚不晚的,要不是喫不飽飯走投無路,誰願意幹這個。”
聞言,林鹿轉頭看了看那名之前放過的漢子,指了指對方打趣問道:“你也喫不飽飯,他也喫不飽飯,你倆一個村的?”
“去他孃的一個村的,老子關中人氏,衣冠南渡之時來到江南之地,本以爲憑藉胸中筆墨可以有一番作爲,誰知道這狗日的大隋官吏比草原蠻子還可惡,收了老子的好處,卻屁都沒有一個,最後只能流落到此當了山賊。”
林鹿微微一怔,原來對方是個讀書人,自己一家也是跟隨衣冠南渡來到大江以南,本以爲能過上安寧的日子,不曾想卻遭逢大難,父母雙亡,心中不由閃過一絲別樣情緒,說道:“既然有滿肚子詩書筆墨,滿口渾話可不像是讀書人該有的樣子,念在你是一個讀書人的份上,放了她,我饒你不死。”
“哈哈哈,你小子一身寒酸勁兒居然還敢教訓起我來。”老頭兒突然大笑起來,接着吐了口唾沫道,“少給我提讀書人,讀了一輩子的書有什麼用,還不是受人欺壓任人擺佈,永遠沒有出頭之日,還不如手中的刀實在。”
他繼續罵道:“說髒話又怎麼了,以前就是聖賢書讀得太多,聖人之言把自己管得太死,什麼都不敢去觸碰,當了土匪才知道,原來說髒話也這麼痛快,我去他孃的大隋朝,哈哈哈。”
林鹿暗自嘆息,一個半輩子與聖賢文章打交道的老人要被逼到什麼地步才肯放下心中那份尊嚴,甘願上山當土匪,難道大隋朝治下已經到了如此地步?他搖頭道:“有時候刀的確比那些故紙堆實在,但它並不適合你。”
老者冷哼道:“適不適合不用你說,少廢話,我現在讓你把刀放下,把銀子都交出來,然後讓我們走。”
林鹿淡淡道:“我跟她毫無關係,你要殺便殺。”
老頭兒一怔,眼底深處閃過一絲慌亂,隨即硬起心腸怒道:“好,這是你說的,這女子可是因爲你死的。”
說罷手腕使勁,在女子脖子上劃出一道鮮豔血痕。
林鹿冷冷看着對方。
女子痛哭不止,模樣悽慘。
老頭兒見對方當真無動於衷,把心一橫,眼看就要抹掉女子的脖子,只聽年輕人終於開口道:“放了她,銀子你們帶走。”
聞言,老頭兒心裏一鬆,說道:“算你識相。”
他朝躺在地上的漢子喊道:“大王,快過來。”
謝長林掙扎着起身,當了十幾年強盜土匪的他怎麼也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要靠一個落魄的窮酸秀才活命,當初半道上遇到對方時,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要拉對方上山,難道是冥冥中註定有今日之事?他慢慢走向院中,一衆土匪跟在後面,當走到老人身後時,老頭兒一把將女子推開,然後衆人一起奔出山神廟,女子則一步步慢慢走向廟中。
看着衆人消失,林鹿只是安靜站在神像前。
山神怒目,俯視人間。
女子來到少年身旁,開口問道:“公子,你受傷了,要不要緊?”
“不礙事。”
女子悽悽柔柔站在年輕人身後,或許是因爲緊張過度的緣故,在搖曳燭光的照耀之下,臉色晦暗不明顯得不太自然,她突然從懷裏掏出一張貼身小帕,柔聲道:“公子,你流汗了,我給你擦一擦。”
“不用。”林鹿淡淡道。
“他們已經走了,你不用害怕。”林鹿道。
女子愣了愣,強笑道:“有公子在,我不害怕。”
“那就好,早點休息吧。”
女子眼神飄忽不定,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又似乎在做什麼艱難的選擇,某一刻,她眸子突然一冷,終於下定了決心,掏出早已藏在袖中多時的匕首,刺向了身前的年輕人,然而匕首剛一出袖,女子便感到右手彷彿被生鐵箍住一般,絲毫動彈不得,剎那間女子如墜冰窖。
“難道活着不好嗎?”林鹿淡漠問道。
女子驚慌不已,想要跪下,卻被對方箍着手腕無法下跪,“公子饒命,我也是被他們...”
女子的話沒有說完,因爲她永遠沒有再說完的機會了。
“每個人似乎都有難言之隱,每個人又都善於撒謊,到底哪個是真,哪個是假。”林鹿抽出沾血的獵刀,一邊擦拭一邊說道,“本來已經給了你機會,可惜,你不知道珍惜。”
女子倒在血泊之中,生機漸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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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之中,一羣人躲在一塊巨石後面,神情慌張。
“大哥,嫂子一個人行不行?”一個聲音問道。
謝長林吐了口唾沫,神情痛苦,倒不是因爲擔心自己的娘們還在廟裏,而是因爲那一刀實在捱得太深,說道:“沒問題,就憑那娘們兒的那股子狐媚勁兒,沒幾個人受得了。”
先前那人笑了笑,附和道:“那倒也是,嫂子出馬,一個頂倆。”
謝長林轉頭望向縮在一邊的老頭兒,艱難笑道:“真是沒想到,老黃你還有這一手,今天要不是你,大夥都得完蛋,老黃,你說說你是怎麼想到這個辦法的。”
老人名叫黃文才,別看一張苦樹皮般的臉上古井無波,但心裏突突直跳,剛纔若是那小子真不答應放人,自己連雞都沒殺過,難道當真敢把壓寨夫人殺掉?想想都有點後怕,悻悻說道:“大王,我都是從書上看來的。”
謝長林一愣,隨即大笑道:“看來你這書沒有白讀嘛。”
黃文才悻悻一笑。
男子隨即轉頭對大夥說道:“從今往後,老黃就是咱們的軍師,以後都對他客氣點。”
衆人欣然應允,只不過神色中多少帶着幾分玩味,顯然沒有誰真當回事。
“誰?”一個土匪突然驚叫道。
衆人一驚,順着那人所指望去,見黑暗中果然有一個人影走來,等那人逐漸靠近看清對方面目之後,無不倒吸一口涼氣。
“在古廟內我便說過,過了今夜,要麼你們的命越來越值錢,要麼一文不值。”
來人正是林鹿。
“那娘們兒從來沒失過手,你怎麼識破的?”謝長林不甘問道。
林鹿譏諷道:“你們不是一窩強盜,是一窩狐狸,一窩狼,狡詐是你們的天性,何須去識破,撒謊兩個字就寫在你們臉上,古話說盜亦有道,可你們...”林鹿搖了搖頭。
他看着最開始放過的那兩人,冷漠問道:“還要求饒嗎?”
那兩人撲通一聲跪下,剛欲開口,但沒有說出一個字,便永遠閉上了眼睛。
父母雙亡,恩師被殺,一路走來,年輕人已經見過了太多血腥跟狡詐,不再一味善良,做事也愈發果決,像這些惡性難改之人,今日自己的一次善意,便會給他人日後帶去劫難。
林鹿每走一步,便有一人倒下。
看着同伴一個個倒在血泊中,黃文才一開始嚇得要死,但等年輕人真的走到自己身前時卻已經麻木,只是頹然坐在地上。
林鹿提刀對着老人,只是久久沒有落下那一刀。
不知過了多久,落魄讀書人黃文才睜開眼睛,而眼前空無一人,少年早已不知去向。
黃文才悽然一笑,他轉身拾起地上的一把刀,然後橫在自己的脖子上,只是雙手顫抖得厲害,始終下不了抹脖子的決心,最終老頭兒只是嘆了口氣,把刀一扔,起身走進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