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裏還會有幾分吵嚷的隊伍,今晚一點聲音都不曾發出,就連熊孩子範桐,在他爹的約束下,也不敢作妖。
前行了二十幾裏,踏入龍虎山地界後,衆人就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龍虎山分爲臥龍山和伏虎山,形成對衝之勢,中間是一條狹窄的官道,跟峽谷差不多,所以此地天險開道,易守難攻,致使匪盜猖獗作惡。
又走了一個時辰,眼見龍虎山都已經過了一半,再走完剩下的一半,就能平安通過,期間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衆人緊繃的神經不由得鬆懈下來。
“什麼嘛,走了這麼久,連半個土匪的影子都沒看到。”
“說不定土匪根本救不會來,我們也確實沒什麼好搶的。”
就連趙峯心裏也鬆了一口氣,“蘇先生,看來我們是足夠幸運的。”
他稱呼蘇胤白爲“先生”。
武將對有才華的人,心裏總是帶着幾分尊敬的。
哪怕他這次沒有推測準,趙峯卻沒有因此輕慢於他,依舊以“先生”相稱。
從聖京出發時,蘇胤白手腳還戴着沉沉的枷鎖和鐐銬,一副階下囚的模樣,但是,蘇胤白他現在已經走在趙峯身邊了,在流放隊伍裏,儼然是“軍師”一般的存在。
蘇胤白神色卻不容樂觀,“大人,想要走出龍虎山,離開黑風寨的範圍,至少還需一個時辰呢,這一個時辰裏,什麼都有可能發生,在下覺得還是不要掉以輕心的爲好。”
趙峯是個武將,武將雖然尊敬文人之士,卻也有個通俗的毛病——自負。
他心裏覺得龍虎山可能不會有危險了。
這不,他們一行人都走到別人的地盤上,都走了一半了,不也沒見土匪的影子嗎?
蘇先生的提醒,出發點是好的,但,行事未免太過小心了。
趙峯想。
然而,蘇胤白接下來的一句話,卻叫趙峯再次變了臉色,“大人不覺得……今晚太過安靜了嗎?”
今晚,無風,也無星辰,就連蟲鳴鳥叫都沒聽見一聲。
這實在太過反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
趙峯臉色一正,“是我大意了,多謝先生提醒!”
他的話音纔將將落下,不遠處兩邊的密林裏突然一羣驚鳥扇着翅膀飛出,就像是預示着厄難來臨前的驚兆……
“不好!有埋伏!”趙峯臉色驚變,朝上舉起手中的佩刀,大喊了一聲,“全員戒備!”
緊接着,一陣“轟隆隆~”像是山石崩塌的聲音響了起來。
一瞬間,數十根檑木從山上疾速滾落下來,砸進人羣裏,將流放隊伍原本臨時拉練起來的陣型給衝散……
那沉重的檑木砸落在身上,直接將人砸得倒地吐血,幾乎頃刻間被奪走了性命。
死去的人裏,有成年男子,有幾歲稚童,有老人,甚至有官兵……
趙峯目呲欲裂,聲音泣血,“小六!”
小六原名沈六,是趙峯的心腹下屬。貧苦人家的孩子沒有那麼多講究,沈六就是他這一生的名字了。
那是個十分年輕的少年,今年才二十歲出頭,家中只有一個眼盲的老母親,押解流犯路途辛苦,卻油水頗豐,官府賞的加上從犯人們身上敲出來的,一趟能賺不少銀子呢。
臨行的前一晚,沈六的老母親在家中做了幾道小菜,拿出葷油破天荒的做了一頓肉,還從牆角的罐子裏取出兩串銅錢交到兒子手裏,“小六,去城西的鋪子裏打些好酒回來,趙大人好久不來咱們家一次,咱家做東,可能怠慢了咯……”
那時,趙峯阻止道,“沈大娘,不用這麼客氣。”
沈母眼睛不好,頭上增添了銀絲,笑起來卻有幾分慈祥,“要的,要的,趙大人您快坐,小六馬上就回來了。”
沈六臉龐年輕青澀,笑着道,“頭兒,我腳程快,您等着,我馬上就打酒回來,咱們今個兒痛痛快快地喝上一回……”
那一日,他和沈六一醉方休,喝到天明,翌日辭別沈母踏上押解流犯的路途前,他向沈大娘保證,一定將沈六平平安安的給帶回來。
可,今天……
他和沈六那遠在聖京的老母親,永遠都等不到沈六回來了。
那個笑起來面容青澀的兒郎,危急關頭推開了他,自己死在了巨木之下。
“小六——”
在這個驚變的黑夜裏,搖晃的火光與凌亂無章的哭叫中,沈六恍惚見到趙都頭朝他跌撞着跑過來,咬牙含泣道:“小六,不能睡,我說好了要帶你回家的!”
回家啊……
真好……
沈六在虛幻中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彷彿回到了聖京,有他的母親和他喜歡的姑娘,她們都在等着他回家……
“小六,你回來啦?”
那是沈六在世上聽見的……最後的話語。
…
被土匪打了個措手不及,像沈六一樣丟掉生命的不在少數。
待巨木盡數滾落,衝入人羣打亂陣腳後,這時,一羣匪徒從山上的密林裏突然間衝了出來。
他們手裏高舉着火把與大刀,每一個都長得身材高大威猛,體型彪悍,皆露出半邊膀子,身上裹着獸皮或戴着野獸牙齒串成的骨鏈,人數看着竟然一點都不比他們少。
火光映照在這羣山匪的臉上,那一張張臉上的神色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囂張猖狂——
“兄弟們,給我殺,男的殺掉,女人留下,搶回去讓她們今晚給咱們暖被窩!哈哈哈!”
土匪們心狠手辣,直接手起刀落,殺掉不少男子。
一時間,女人與孩子的哭聲漫天。
“爹!”
“娘!”
“哥哥!”
趙峯哪怕再爲好兄弟的死而悲痛,此時也不得不振作起來。
趙峯放下沈六的屍體,雙眸含着淚光與仇恨,就像是一頭被激怒了的豹子,緩緩的抽出腰間的大刀,刀鋒在黑夜與火光中閃過一道冷冽的寒芒,他驚雷般的怒喝了一聲:
“哭什麼哭?!不想死的,都給老子抄起傢伙反抗——”
趙峯的這一聲驚喝,頓時讓原本慌亂了陣腳,只知道愣在原地哭喊或者被嚇得屁滾尿流根本不敢動彈,只能任人宰割的人,頓時像是有了主心骨般,心中升起一股可拋頭顱灑熱血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