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呼嘯,厚厚的積雪壓彎了樹枝。

    端着熱茶的南宮流毓靜立在一旁,身上的青衣沾染了片片霜雪。

    他欲言又止,但想到這些年那個死守着天璇峯的孤冷青年,心裏喟嘆一口氣。

    “師父,師兄他……”

    “無極宗弟子的身份只會成爲他的枷鎖,與其固守一隅,不如離去。”

    聞言,南宮流毓一怔。

    原來如此。

    如今人族和妖族的關係勢同水火,凌子寂半妖的身份本身就很尷尬。何況,祕境裏發生的事都已經傳開了,他如果留下來,確實不妥,甚至會遭到宗門弟子的針對。

    “自由有時候也是可望而不可求的,若能得到它,就不要回頭。”

    在她的能力範圍內,放他展翅高飛。

    從此,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眼睫輕擡,指尖折下垂落的冰凌,任由它在手心裏慢慢融化。低於自身體溫的冰冷,會讓她的抉擇更加清醒。

    時至晌午,五道厚重的鐘音突然響徹雲霄,宗內弟子皆是一震。

    五道鍾音,意味着有人要遭受執法堂的最高懲戒。

    是誰?

    公正嚴明的執法堂,一向是衆弟子退避三舍的地方。只要一擡頭,便能瞧見懸在頭頂的劍多如繁星。那上面懸着的每一把劍,都是曾經無極宗弟子的佩劍。

    有的劍已殘,有的劍還泛着斑駁的血跡,有的劍卻嶄新如初。

    跪在堂內的弟子不是別人,正是修煉天賦極其卓越的葉玄星的弟子,凌子寂。

    說來很矛盾,有許多無極宗的弟子曾外出做任務時,受到過凌子寂的照拂。如今,祕境裏發生的事,卻讓他們難以啓口爲凌子寂求情。

    也許,他們內心深處也害怕實力強大的凌子寂。

    葉玄星沒有廢了他的修爲,已經算是仁慈了。

    他又何必回來無極宗受刑?

    “弟子凌子寂,鑄下大錯,願接受執法堂的懲戒。”

    趙常舟頭疼的揉了揉眉心,這還是他接手執法堂以來遇到的最爲棘手的一件事。按照師叔的意思,是想讓她的這個小徒弟離開無極宗。

    若是由執法堂懲戒了,這人就不好趕走了。

    “你可知你所做之事,會受到扒皮抽筋之痛,甚至會命喪黃泉。”

    其中利害,他已經說清楚了。

    端看他怎麼選擇了。

    希望這人不要一根筋。

    凌子寂背脊挺直的擡起頭,雪白的膚色下,青筋畢露。眼裏佈滿了密密麻麻的血絲,猶如蜘蛛結網。

    他已經沒有辦法了。

    師父設下了結界,他如今連天璇峯也進不去了。

    “弟子有錯在先,理應受罰。”

    他將佩劍取下,輕輕放在跟前。

    比起受刑之痛,他更怕失去與師父唯一的羈絆。

    若他不再是她的弟子,以後又有什麼理由和藉口與師父多說幾句話,多爲她做一些事呢。

    一個是正道第一人,一個是低賤的半妖,彼此之間的鴻溝會越拉越大。

    直至,師父全然忘記她曾施捨過一隻小小的半妖。

    這是他一連幾日只要閉上眼,就無法剋制會想象到的噩夢。

    他果然自私啊。

    明明是一團糟糕的爛泥爛肉,卻想攀附皎潔無暇的明月。

    將妖的卑鄙發揮到了極致,這就是他。

    趙常舟見說不動這小子,臉色黑了黑。

    自己要找苦頭喫,他也沒法。

    大不了,等會兒找師叔請罪去。

    他輕咳兩聲,道:“凌子寂在祕境中雖未傷及同門,但其道心不正,本性惡劣。念其誠心悔過,受刑一百鞭,以儆效尤。”

    一百鞭?

    在場的弟子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怕是不死也要脫層皮吧。

    執法堂的鞭子,每一道的力量都不亞於渡一次雷劫。

    不愧是鐵面無私的執法堂長老,上一個被抽了十鞭子的宗內弟子,屍體怕都要變成白骨了。

    趙常舟沉下眉眼,這一百鞭,其中有多少是他的私心,只有他自己知道。

    受了這一百鞭,就算師叔留下凌子寂,任誰也無話可說。

    其次,他千不該萬不該,對他的師妹姬寒瑤也下此毒手。

    若他能撐過這一百鞭,那麼恩怨兩銷,從今往後他必不會對他有半分偏頗。

    鞭聲入耳,道道見骨。

    縱使妖力再強大的大妖,也抵擋不住執法堂的酷刑。

    衆人只見那半妖蜷縮在陣法裏,被抽打出了原形,魚尾上再也沒有一處完好的鱗片。周圍都是他身上飛濺的血肉,模糊又粘稠。

    有些弟子不忍心的別過頭,一刀死了都比這好受。

    其實說起來,這些年凌子寂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兢兢業業做好無極宗交代給他的任務,平時修煉比誰都刻苦努力。看上去不好相處,但其實也會爲師弟師妹們指點迷津。

    “趙長老,想必凌師兄已經知錯了,這要是再打下去,凌師兄命都沒了啊。”

    “是啊,趙長老,我等也沒事,還是算了吧。”

    “凌師兄還救過我的命呢,上次要不是他,我差點兒就被魔物給吃了。”

    “我也是,我也是。”

    “趙長老,您開開恩。”

    姬寒瑤踏步而來,瞥了一眼僅剩一息尚存的凌子寂,好小子,一點兒都不識擡舉。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偏要闖進來。

    腦袋是被驢踢了吧?

    沒救了。

    趙常舟有些訝異:“師妹也是來求情的?”

    平日裏睚眥必報的自家師妹,突然寬宏大量了,他還有些不適應。

    “求什麼情?”

    一個殺她未遂的人,她還做不到心慈手軟。

    只不過,愛屋及烏,她會替師叔幫他收屍的。

    “犯了錯,就該受着,一百鞭就是一百鞭,一鞭也不能少。”

    以往最爲明媚陽光的大師姐,變得義正言辭,聲色俱厲,頓時讓衆弟子噤了聲。

    趙常舟啞然失笑,他這師妹比他更像執法堂的長老。

    一百鞭對於別人來說,時間過得很快。

    可對於身處其中的凌子寂來說,時間太過漫長了。

    每一道鞭子落下,他甚至能感覺到靈魂深處都在顫抖。

    太痛了。

    手中的風鈴被鮮血浸透,鼻腔,口腔裏皆是猩紅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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