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清池蜿蜒處有一條甚是寬闊的河,名喚秋水,也被作爲西苑和北苑的分界。
而隨着初試的結束,偌大的北苑已是空無一人,禁軍也在五輪搜救後,確認了沒有任何活人的氣息才離開。
此時的秋水畔,那隻乘黃端坐在月色下,還在爲傍晚發生的事情耿耿於懷。
它越想越氣,還時不時仰天長嘯一番,惹得方圓十里的其餘生靈皆是敢怒不敢言。
月光把它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遠看就像一匹狼。但實際上,乘黃同狐狸長的更像。
陰冷的風拂過它毛茸茸的尾巴,這讓乘黃感覺到些許的寒意,但並不影響它對月高歌,以此抒懷。
就在它仰起頭,準備再度對月長嘯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怎麼也嚎不出來了。
一隻蒼老但是異常白淨的手捏住了它高昂的脖子,疼痛感頓時如潮水般鑽進它那本就不大的腦子,佔領了智商高地。
它轉動眼珠向前瞥去,那是一個看着脾氣不太好的老年人,他閉着眼,蒼白如紙的皮膚掩蓋不住那眉宇間兇戾之氣,所以顯得額間的那道傷痕格外怖人。
同樣慘白的月光照在他毫無波動的臉上,感受到乘黃的注視,老者睜開了眼。
冰藍色的瞳孔裏寫滿了嗜血的慾望。
他是魔。
這是乘黃第一次遇見這樣的事,也是它有生以來遇到的最大危機。
是的,它確實可以瞬息百里,但那只是在它沒有掣肘的情況下,更何況它現在年紀還小,血脈也並不精純。
如果再等它大些,背上的兩隻角完全長出來,也就能無視距離的限制,輕易便能逃脫如今的陷境。
然後乘黃很自然地將所有過錯全部推究在林待之身上,如果不是那人欺騙了它的眼睛和身體感知,那麼它何至於這麼憤怒而喪失警惕。
但是現在思考這些已經無濟於事了。
它並不打算同魔族講道理,乘黃髮出了一聲悲鳴,然後閉上了眼,準備等死。
它只是希望被吸血的時候能夠快一些。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恢弘的金光劃破了夜色。
“啪——”的破空一聲。
魔族老者放開了乘黃,手中攥住了一根金鞭。
揚起的沉沙中,老者看着乘黃轉瞬消失的身影,發出了一聲沙啞的獰笑。
然後他死死扯着金鞭,鮮血沿着手肘淌落也渾然不覺。
一個身影被他從夜色中扯了出來。
正是身着金甲的莫紫煙。
“你很虛弱,似乎是跌了境,所以纔會需要乘黃的血來爲自己治療。但你身上的新傷是怎麼回事呢?”莫紫煙不慌不忙,收回自己的金鞭,長腿款款而行,“難道是被杜青的槍意所傷?”
“足夠對付你了。”老者並沒有告訴她自己和一個狐妖對了一掌,只是發出沙啞而晦澀的聲音。
“你我同是一品,而且這裏還是上林,你如何能有這樣的自信?”莫紫煙美目寫着不解。
老者沒有說話,向前踏出一步,身影如鬼魅般消失不見,下一刻,一隻手從虛空之中襲來,轉眼便要抓上莫紫煙的咽喉。
就在利爪刺破白淨如玉的脖頸的瞬間,老者收回了探出的手,側身擡肘迎向了身體右側。
“造化宗的人?”老者眼神淡漠,被金鞭所傷的手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着。
“原先只覺得你神魂虛弱,纔沒辦法分辨出這李代桃僵之術,沒想到你是眼睛不行了,竟連這身盔甲都不認識了嗎?”莫紫煙輕輕一笑,澄金的盔甲在月光下熠熠生輝,如同天上的神女。
老者知道她是在拖延時間,所以並不理會她,只是默認是自己大意。
“我雖然跌境,但終究也算見過不同的風景。就算你我同爲一品,你要留住我也不是那麼容易的。”老者一邊說着,一邊又同莫紫煙過了十幾招。
秋水依舊平靜無波,看上去動靜不大,實則兩者的每一擊都會留下一道殘影,如此來來往往,倒顯得這片寂靜中多出了些詭異的熱鬧。
就在這時,秋水橫生一道漩渦。
不過這處於對戰當中的兩人絲毫沒有半分影響,又是一招對畢,兩人齊齊躍起,與秋水上空中,掌心對到了一起。
“砰——”的一聲。
氣浪炸開,秋水蕩起百米來高,形成了兩道巨大彷彿遮天蔽日的水牆。
漩渦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顆碩大無比的蛇首,然後便是一眼望不到邊的身子,只見這巨物一聲獰叫,張牙舞爪便要一口將對掌的一人一魔吞入腹中。
這不是蛇,這是蛟。
一隻通體玄色,如山嶽般的蛟龍。
倘若有心甚至可以觀察得出,這隻蛟龍的蛇首之上隱隱有兩個凸起——這是要化龍的徵兆。
“孽畜!”一聲厲喝,莫紫煙鬆開掌,一腳踏在了巨大蛟龍的頭上,瞬間便將蛟龍重新踩入了水中,同時她飄身回到岸邊,嘴角也開始溢出血來,看上去情況並不太妙。
“先王囚你這貪喫小蛇在此百年,真不如殺了的好。”她美目當中盡是厲色,對着水中嘶吼的巨蛟說道。
只見對面情況更慘的老者反而看着蛟龍更爲欣喜,滿眼都是嗜血的貪婪,倘若自己喫下這個即將邁入一品的蛟龍的妖丹,那自己傷勢不也就能好上幾分?
說時遲那時快。
老者一步踏出,向着巨蛟襲去。
巨蛟並不知道什麼叫敬畏,只是覺得眼前老者很是美味。
於是它橫身迎擊。
莫紫煙暗罵了句蠢貨,拭去嘴角鮮血,一腳踢中蛟龍腦袋,將它連頭帶身子一起踹進了秋水當中。
金鞭輕揚,於空中擊中了老者的身體。
魔族老者倒飛而出。
“你終究還是受了太重的傷。”莫紫煙看着塵煙當中重新站起的老者,語氣平淡,“而且,你和那條蠢蛇一般,太過貪婪且自以爲是。”
老者耷拉着肩膀,渾身滿是鮮血,他的聲音依舊嘶啞而晦澀,聽着就像惡魔的低語,“終究不過是佔了那條鞭子的緣故。但你知道魔族進入一品後,是可以將自身煉化爲武器的嗎?”
說完,他緩緩擡起僅可以動的左手,放在了自己後頸。
伴着一聲撕心裂肺的低吼,他將自己帶着如藤蔓般交織血肉的脊柱,從後腦末端抽了出來,拿到了手裏。
看着就像是一把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