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洛城到鳳鳴山的官道不遠,盡是良田,也有幾處農戶。
有一家靠着秦淮的,便是今日下午叫住林待之,試圖賣傘給他的婆婆家。
老人家有個小孩,剛滿六歲,正是讀書識字的年紀。所謂窮文富武,婆婆也想着孩子能從小讀聖賢書,不必似她這般半生飄零,老來無依。
但賣傘、蓄養家畜的錢也剛好夠兩個人生活,攢些閒錢也是留待不時之需,萬一自己哪天去了,或者孩子病了,都是可以預見的事情。
如果就這麼老死家中還好,孫子出了事需要花的錢可就多了。
聽說洛城裏的大夫一個比一個手法高明,自然收費也要比別的地方貴些。
黃土搭建的泥房內燈光昏黃,她一碼一碼地盤算着,前些日子賣傘賣的多些,清了點家裏的庫存,倒是賺了不少,可離半年十兩銀子的學費還差得遠,就算拿出那些藏在米下的閒錢,學上一年,可之後又怎麼辦呢?
想着前些日子家裏又丟了幾隻雞,心裏愈發地不舒坦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陰風驟起。
老舊木桌上的燭火搖曳,莫名一陣涼意就爬上了老婆婆的後頸,一邊喫着小零嘴的孩子似乎看到了什麼,手顫巍巍指向了窗外,想要大聲哭喊卻又沒能發出聲音,只能任鼻涕眼淚一大把往嘴裏鑽。
婆婆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孩子後頸,扯到了自己懷裏。
她驚魂未定向窗外看去。
“啵--!”
燭火滅了。
屋內一片漆黑。
窗外月光慘淡。
一張披頭散髮的臉飄了起來。
嘴裏叼着的那隻活雞的腿,還時不時抽搐着。
鮮血沿着那乾癟的嘴角直往下淌……
婆婆捂住了孫兒的嘴,自己瞪大了眼,死死屏息着。
那張看不清容貌的臉轉了過去。
月光斜斜漫了上來。
遠去的身影看着有些單薄。
走路的姿勢分外奇怪,搖搖晃晃,彷彿沒有重心一般。
就……就像……
就像是一張人皮!
……
一道劍光落了下來。
正是靈樞處有名有姓的兩個人。
其實算上和大人,靈樞處有記錄的目前也只有三個人。
林待之瞥了眼不遠處月色下的秦淮,嫵媚多情,旖旎靜美,深感城外風景也是極好。
裴清語似乎發現了什麼,皺起眉,道:“這裏有血跡和羽毛……”
林待之循着流凰指的地方看去。
還真是一地雞毛。
月光下,那些殘存在絨羽間的血還反射着刺眼的猩紅,看上去並未完全凝固。
是作案的人或東西並沒有走遠。
裴清語猜測道:“會不會是某些獸類?”
“黃鼠狼嗎?”林待之搖搖頭,看向了雞舍裏混養着的那些大鵝,道:“如果是偷雞的獸類,食用獵物的地方不應該在這裏,它們會選擇更安全的地方進食。”
裴清語點點頭,算是認同他的說法。
林待之上前敲門。
沒有迴應。
但他卻聽到了門後面謹慎而微小的喘息聲,似乎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孩。
他又敲了敲門,道:“我們不是壞人,小傢伙,把門打開好不好?”
林待之想了一下,沒有強行破門而入,回過頭對裴清語使了個眼色。
月色流淌在白衣少女的臉上,分外皎潔。
裴清語好奇眨了眨眼,道:“看我做什麼?”
林待之的目光落到了流凰上。
裴清語明白了。
流凰劍出,輕輕一揮。
沿着縫隙的門閂就斬成了兩半。
林待之推門而入。
一個棒子顫巍巍砸了下來。
林待之接在了手裏。
面前站着個滿是淚痕的小男孩,渾身止不住顫抖着。
“嗚嗚嗚……”他哇哇哭着,緊閉着眼,大聲道:“你要喫就喫我吧,奶奶年紀大了,不好喫……嗚嗚嗚嗚……”
林待之:“……”
裴清語:“……”
林待之給了他小腦袋一個腦崩。
裴清語不滿看了林待之一眼,後者很沒良心咳嗽了兩聲。
小男孩委委屈屈睜開眼,揉着腦門,看到了月色下的一男一女。
他的目光停在了裴清語身上,一邊小聲抽泣,一邊抹着鼻涕,“嗚嗚嗚,仙女姐姐,你是來救我的嘛……”
然後哇哇大叫着便向裴清語撲了過去,一副要抱着白衣少女腿痛哭不止的模樣。
一雙手穿過男孩的腋下,把箭步跳躍中的他舉了起來,放到了一邊的木桌上。
林待之衝小男孩笑笑。
小男孩脖子往後縮了縮,又向裴清語看了過去,似乎這樣能給他更多的勇氣。
林待之問:“發生了什麼事呢?”
小男孩緊緊抿着嘴,默不作聲,眼淚又不爭氣落了下來。
裴清語站在一邊,輕聲道:“沒事,回答他。”
小男孩這纔不情不願開口道:“有妖怪……偷了……偷了我們家的雞,奶奶遮住我的眼睛,把我抱在了懷裏,然後她就自己暈了過去……”
“妖怪?”林待之挑了挑眉,“什麼樣的妖怪?”
小男孩支支吾吾:“就是……就是長得和人一樣的妖怪,很醜很醜的那種,一口一個老母雞……”
看來問不出什麼,林待之拍了拍他的肩,道:“在這做好,不要打把鼻涕擦到那位仙女姐姐身上的主意,不然我回來繼續彈你。”
“哦——”小男孩鼓着嘴哦了一聲,怯弱拉着林待之的衣角,問:“你要去幹什麼?”
林待之站起身來:“當然是去救你奶奶了。”
一聽這話,小男孩兩隻手都扯上了林待之的衣角,又開始哇哇大哭起來:“我就知道你要喫我奶奶,你不是好人,嗚嗚嗚……”
林待之心想這是什麼話,但同時也十分無奈,求助的目光還是落到了裴清語身上。
裴清語沒有笑,但眼中還是多了份明亮的色彩。
她對小孩說:“那你先把這個壞人抓住,我去叫醒你奶奶好不好?”
小男孩鬼使神差點了點頭,攥着林待之衣角的拳頭捏得更緊了。
不一會,裴清語帶着婆婆從裏屋走了出來。
婆婆一個勁道着謝,看到林待之的那一刻愣了片刻,道:“大官人是您啊?”
林待之還在盯着自己滿是鼻涕和淚水的衣角發呆,一聽這話,擡起頭便看見了賣傘的婆婆,點了點頭,道:“別來無恙啊,老人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