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師落荒而逃。
自知無顏待下去的他應裴清語的要求留下了尹商支付的銀子，一千兩。
林待之不禁感慨，洛城商賈還真是人傻錢多。
但聽尹商的解釋，他這也是病急亂投醫，才做出這種糊塗事情。
林待之聽得直搖頭，心想就算是花錢去請柳飛來辦這事，也不至於收一千兩銀子這樣的鉅款。
裴清語讓尹商帶人出來，他照做了。
不一會，西廂房的門就開了，尹府小姐在丫鬟的攙扶下走了出來。
可憐這容貌清秀的少女，臉上帶着淚痕，頂着對大大的黑眼圈，眼神紅腫，一副餓昏了頭有氣無力的樣子。
裴清語看了林待之一眼，示意接下來的事情全部交給他。
林待之道：“備些飯菜吧。”
得知這兩個年輕朝廷官員本事的尹商忙不迭去準備，很快內堂就擺起了一桌大席，盡是些尹小姐愛喫的東西。
尹小姐死死盯着自己的父親，賭氣一般，連筷子都未曾動過。
尹商滿是愧疚的目光有些躲閃。
這上了年紀的中年富商，像個小孩一樣，手足無措地站立着。
林待之道：“尹老闆，迴避一下吧，她現在確實不太想見到你。”
尹商嘆了口氣，如釋重負退了下去。
林待之轉頭對尹小姐道：“他出發點雖好，但做法大錯特錯。君子論跡不論心，我們打算處理完這件事就把他帶走，收押牢中，關上十天半月，以示警戒。”
一聽這話，尹小姐眼圈微紅，怒視這個眉目溫潤的男子，聲音嘶啞而堅定：“你們憑什麼抓人，我爹未曾犯法，不過教育自家女兒，關你們做官的什麼事？”
林待之掏出靈樞處腰牌，輕聲道：“靈樞處探靈師，算不上朝廷在編官員，說扣押尹商只不過想聽你開口說句話，做不得數。我們知道你餓了，可以先喫會。”
尹小姐怯弱哦了一聲，有些遲疑舀了勺雞湯，小抿了一口，隨後一把拿起碗筷，開始狼吞虎嚥起來。
一旁的丫鬟好心提醒：“小姐，慢些喫，小心噎着。”
不一會的功夫，尹小姐就幹完了一小碗飯，頗有些不好意思地將碗筷放到桌前一推，低着頭細聲道：“我……我喫完了。”
林待之知道她沒完全喫飽，但也不以爲意，問道：“說說這些天發生了什麼事吧？”
尹小姐道：“我記得幾天前有場大雨，剛好那天我心情不好，想去尋死……”
林待之打斷道：“爲什麼要尋死？”
尹小姐猶豫了會，弱弱道：“我喜歡上了一個進京趕考的書生，還把家裏值錢物什拿出去變賣換成銀兩送給他，但很不巧，那天被我爹發現了……”
裴清語挑了挑纖細好看的眉，沒有說什麼。
林待之敏銳注意到自己上司的小動作，迅速瞥了眼，倒也沒說什麼。
只是將尹小姐打住了，他大概知道是怎樣的劇情展開，繼續問道：“那是怎麼個尋死法呢？”
尹小姐紅着臉，道：“我跳了秦淮河，然後發現自己並不會泅水，之後我大呼救命，就被一個船家救起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尋死和尋找存在感都是差不多的，不過都是一羣渴望被關注的人，用生命來做出對這個冰冷世界最後的抗爭。
所以尹小姐跳了河，再大喊救命也不算奇怪。
林待之點點頭，道：“也就是從那之後，你就沉迷跳河了？”
裴清語目光瞟到了林待之身上，心想你這說的是什麼鬼話？
“啊。”尹小姐被語出驚人的林大人嚇了一跳，忙不迭苦笑：“再之後我每次醒來就是渾身溼漉，他們都說是從秦淮河裏把我撈起來的，哪有什麼沉迷一說，我自己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頭一天大雨是船家，那個時候我是清醒的，然後第二次也湊巧是那個船家，第三次是個賣傘的老婆婆，第四次是位歸家的漢子，再後面我就被鎖家裏了……”
林待之想起了下午遇見的買傘婆婆，問道：“第三次是在城南嗎，你爲何會走那麼遠？”
尹小姐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在夢裏我好像變成了一隻蜻蜓，哦……不，可能是一隻蝴蝶，然後飛啊飛，飛啊飛……”
你就是大夏尹莊周？
林待之沉默了片刻，同裴清語對視了一眼，問道：“夢遊症？”
裴清語道：“失魂。”
什麼是魂，隨神往來者謂之魂。
魂受神支配，神動則魂應，魂動則神知，兩者一體，不可或缺。
夢遊便是魂在夢中游行而神不知。
竟然是這樣嗎，林待之心想這個我也挺熟，我甚至還能入你的夢。
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請示了一下自己上司，道：“不如等到天黑？”
裴清語眼波流轉，滿意點了點頭，道：“都聽你的。”
天色漸沉，內堂點起了燈，昏黃而柔和。
夜風寂靜，只有初夏的幾聲蟬鳴和着街道上行人往來的聲音，偶爾還有笙歌陣陣，零星漂泊在風中。
有折楊柳的笛曲響起。
尹小姐昏昏欲睡。
“咚——”的一聲。
她伏案入眠。
等了一會後，輕輕的呼嚕聲響起。
裴清語知道林待之的手段，也就是入夢、良宵和暫時沒法施展的涅槃。
她朱脣輕啓，道：“你進她的夢，我幫你守在外面。”
林待之沉吟片刻，反覆探查，又看了看尹小姐清秀臉蛋上的眼皮，確認眼珠並沒有轉動，道：“她的魂還在，也沒有做夢。”
“嗯？”裴清語看向了他。
林待之看了看屋外貼着的清心鎮靈的符籙，又看了看睡得分外香甜的尹小姐，道：“不是符籙的問題，可能是她太累了，神與魂都虛弱得不行，我們再等一會，如果還是沒有動靜的話，明天再來吧。”
大概又過了一個時辰，尹小姐睡得很香，林待之和裴清語大眼瞪小眼，頗有點索然無味。
還是林待之率先站了起來，道：“我們先去別的地方吧，天色剛暗下來，剛好可以去看看第二樁案子。”
裴清語點頭。
出了門，尹商臉色欣喜，道：“大人，小女病好了？”
林待之搖搖頭。
尹商臉色驀然僵住。
裴清語對他說：“之後有情況，上報靈樞處就好，不必再去找什麼老神仙了。”
林待之想了想，給出了柳飛客棧的地址，道：“你們完全可以花一百兩銀子請這位明蘊宗大俠來幫你們看着，雖然未必能治好病，但病發的時候壓制一下完全沒問題，這不算朝廷的渠道，所以如果有效的話，再付給我一百兩就好。”
尹商怔住了，道：“那這位大俠嫌銀子少不肯來呢？”
“不會的。”林待之心想一百兩足夠柳飛花天酒地十多天了，可還是加了一句：“如果他不肯來的話，你就說是靈樞處總務司裴大人向你們推薦的他，並誇讚他修爲高深莫測，爲人正直熱心，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這樣就好了。”
尹商唯唯諾諾，也不知道記住了沒。
裴清語白了林待之一眼，難得露出些少女模樣。
後者怔了片刻，心道真美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