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都是前來湊熱鬧的百姓以及負責維護秩序的禁軍們。
此時浮雲還未散去,一道虹橋點綴長空。
那聲破開彷彿破開混沌的“啓”字卻久久繚繞在衆人心間,如春風擾月,如秋水藏波。
即使是那些有幸見過浮生塔開啓的百姓,也在十位考生飛渡虹橋的那一刻,伴着那聲清音,心中莫名昇華。
當場便有好些人哭喊着自己罪該萬死,一個接一個聲淚俱下,找附近的官兵大哥自首。
有濃眉大眼的大官人說自己昨天早晨才吃了隔壁賣燒餅的大郎家送的燒餅,當天下午就偷偷睡了他老婆。
有眉星目朗的少俠說自己白日裏行俠仗義、劫富濟貧,遇不平之事便拔劍相助,夜裏卻按捺不住內心躁動,化身採花大盜,半盞茶功夫便能奪人貞操六次。
還有位文試落榜的瘦弱書生,獰笑着說自己將收留他四個月的商戶一家殺了個乾淨,尤其是他家那個向來看不慣他的貌美女兒。理由是自己甫一回去,便看到他們家買了大魚大肉,低聲下氣去詢問那姑娘卻被冷笑告知他們是要慶祝自己這個窮書生滾蛋,還將沒洗的羅襪砸到了他臉上,這如何能忍?
……
類似的插曲還有很多。
府尹大人搖頭苦笑着將他們一一收監。
所以每四年青雲試後,洛城的罪犯便會繩之以法一大截,人們只以爲是朝廷加大管控的程度,卻不知還有這一茬。
江枝在一旁看着這荒唐的一幕,不住嘆息。
張大人收押完最後一個倒黴蛋,突然問道:“小江公子未來從翰林院出來,可有心儀的去處?”
入選翰林院也被稱爲點翰林,這在天下文人心中,是非常榮耀的事情。由翰林而至朝堂,從來都是那些嚮往着達則兼濟天下的士大夫的理想。
江枝怔了一會,才恍惚間明白張大人這是在詢問他的意向。
陛下多年不理朝政,入了翰林,等於說也就是在裴閣老手下做事。
那麼等到他可以正式出仕的時候,是會繼續留在裴黨,還是說加入那些朝堂上逐漸起勢,妄圖匡扶正義的青稞派,抑或是像張大人這般,不偏不倚?
見這位新科狀元沉默了,張府尹不再逼問,笑道:“我有一個好的建議。小江公子之前並未去過書院進修吧?”
江枝搖搖頭,道:“不曾。”
張府尹道:“那你可以上疏裴閣老,申請進書院受習。至於學多久,學成之後又要做什麼,你到了那個時候,也都會明白的。”
江枝點頭,記住了這件事,然後不解道:“張大人爲何要告知我這些呢?”
“因爲我很喜歡你們這幫年輕人啊。”張府尹笑了笑,然後擡頭看天,“另外,當年的裴書逸還有李君羨,也都是這麼做的啊。”
裴書逸乃一代儒聖,李君羨是成親王府世子殿下,聽說儒道雙修,雖然廢過一次,但目前來看,實力依舊深不可測。
江枝瞪大了眼,反覆思考着張大人的話,心想自己未來要經歷的,和柳飛最近常看的話本小說人物爲何如此相像?
“啊,這麼快就有人過第一層了!”
這時,突然一個聲音大聲嚷道。
人羣中此起彼伏響起驚呼!
“是柳飛!柳飛!”
“啊啊啊啊,是我心心念唸的塞北小飛俠~”一個少女兩眼放光,聽那聲音,恨不得把心剜了扔過去。
“啊!申繡,申繡也過了!我夢中的銀髮少年啊!”
“……”
江枝擡眼看了過去,思賢臺上掛有一面五十個車軲轆大的銅鏡,據說這是清淨觀道士們造出的小玩意,可以施展一門名叫鏡花的術法。
來源是五百年前一位領悟這種道法神通的邪修,整天沒事就喜歡端上二十來盆水,大手一揮,便看人歡好,窺人洗澡,有如身臨其境。偶有一日突發奇想,看到了女帝那,洗澡是沒看到,只看到了一把劍,還讓女帝順着靈力感知找了過來,從此葬送了一身通聖修爲。
這門銅鏡倒不似道法那般生猛,能看到的事情也就方圓十里,還容易被阻隔,甚至畫面都有些不清晰,但對於素來喜歡看熱鬧的普通百姓來說,已經是極爲新鮮的事情了。
四方掛有柳飛、申繡姓名的玉牌上,早已來到了二的字眼。
張府尹在一旁道:“這面銅鏡能看到前面四層發生的事情。第一層是個不斷變化的迷陣,需要修行者以神識探路,尋找出口。在此期間,損耗的神識會受塔身的力量迅速恢復,所以對二品以下的修士來說,是個絕佳歷練場所。”
“第三層是考驗心志的堅韌程度,這一層共有有好幾十條路,但無一例外,全是具有天道威壓的臺階,共三千六百步,每走一步都會全身有如刀割,也承受着無與倫比的威壓。但這和淬體很像,成功再上一層後,武者的身體強度會得到增加。”
“第四層後,入塔者們便會有遇見的可能,因爲那之後,全部都是一方世界。四層是那些戰敗於女帝手中人的各式神兵,有埋劍谷,有藏刀山,有槍林,有棍海……”
“至於四層之後,銅鏡威能有限,接收不到來自於那方的靈力波動,也就看不大太清。同時他們上塔的速度也會變慢,所以今天趕來湊熱鬧的人,大多都是聞訊趕來看前四層的歷練的。”
“同時,再往上後便極難吸取靈氣,所以朝廷發給他們每人十顆神速補氣丹,靈力耗盡之時,也就是他們出塔之日。”
江枝聽張府尹這麼一說,纔對浮生塔又明白了些許。
兩人言談之間,又過去了兩個人,其中就有羅厭和許雲柯。
他們來到了第二層,而柳飛那邊的進度,似乎是已經來到了第三層!
至於申繡,就慢了一些,不過始終進度穩定。
畫面轉了過去,是那個銀髮少年,他揹着槍,似乎在用身體推着一個又一個巨大無比的箱子。
每把箱子推進一個坑裏,玉牌上的進度就會前進一些。
“不愧是申繡,那個箱子這麼大,恐怕有萬斤之重吧?”衆人大驚,“還有那個地勢的複雜程度,稍微推錯一個都需要重來,他居然想都沒想,真是天才啊!”
這時,突然一個聲音響起。
“誒,這有個人的玉牌怎麼沒動啊?他是什麼無名小卒,我怎麼聽都沒聽說過?”
“呵,連他你都不知道,人家可是林待之。”一個遊俠回覆一個剛考完文試的考生,“人家可厲害着呢,先是兵不血刃,就贏了申繡,後又勝過了羅厭,等於說也就贏了柳飛。這武試前二都輸在了他手裏,你說他厲不厲害,你再多說一句貶低人家的話,信不信他盞茶功夫就讓你在洛城待不下去?”
“嚯,這麼厲害!?”那書生大驚,“那爲什麼他不是第一?”
那遊俠冷笑一聲:“怕輸了丟人唄。”
書生沒聽太明白。
此時銅鏡一番變化,赫然出現了一個盤坐着的,眉目乾淨,氣質出塵的男子。
那是林待之,只不過畫面有些模糊,很難看清他在幹什麼。
“他……他在睡覺?”書生看了好一會,大驚。
林待之依舊一動不動,只有緊閉的眼和均勻的呼吸表明他還是個活人。
思賢臺下此起彼伏,頓時傳來無數噓聲。
“花柏也進第二層了,這不是說明就他一個人還留在原地,難道他是要破最晚進第二層記錄嗎?”
又是一個聲音響起。
花柏是麻花辮小姑娘,進塔前柳飛扔給她一個從許雲柯那裏賒賬來的小鈴鐺,友情價,一百五十兩,說是入塔後沒事就搖一搖,自己就會腳踩七彩祥雲過來取她狗……哦不,保護她。
給花柏小姑娘樂的,都不止眼冒金星了,簡直是眼冒濃煙。
這是最近小說話本看多的柳飛原話,說是自己也要走青廬劍仙文武雙修的老路,用詞自然需要斟酌些。
只有場下的龍天眼光落寞,委屈極了。
快樂是他們的,自己什麼也沒有。
“快看,快看,林待之站起身了!”
“什麼意思,裝模作樣夠了開始前進了嗎?柳飛都已經走上第三層臺階了,他這時才動,又有什麼意義?難道他還能腳步不停,從不出錯,一條路走到底?就算這樣,第二層誰也不知道會遇到什麼,沒看那個羅厭和申繡似乎進度巨慢的樣子嗎,他還能像柳飛一樣,以巧勁破陣?”
之前的那名遊俠不住冷笑:
“倘若真能這樣,我就上思賢臺,把那鏽跡斑斑的破銅鏡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