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是玉簡歸藏,他從沒見過這玩意這麼激動,整個玉簡恨不得拉着林待之便往內部衝。但礙於塔外有銅鏡,跟實況直播一樣時不時還會看到他這裏,所以他並沒有輕舉妄動。
二是那個名爲遊千山的蜉蝣送給他的奇怪石頭,即使放在了玉簡的內部空間裏,也能明顯感知到它的雀躍之意。
難道說這塊石頭本就是浮生塔的一部分,是當初某場大戰打落的?
諸葛先生說過,李老頭第二次是打進浮生塔的,小世界都被他打裂開了,會不會說的就是這塊?
還有,遊千山之前說他是半個月前出現在那小半個百草園內部的,這個時間和他真正喚醒玉簡歸藏,明白扉頁功用的點吻合。
那麼這其中又是什麼意思呢?自己又需要去承擔什麼因果?
他原先對因果的看法是,有仇報仇,有恩報恩。
人死了,或者恩報了,因果也就兩清了。
這種想法很直接,也很極端。
但很多東西,是不能拿來單純作比較的,世間萬事,本就不是一報還一報那麼簡單。
比較的結果,就是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心意難順。
當年梁淺暮和他亦師亦友。
李老頭教他劍術,她教他生存之道,於是這份恩情在兩人闖雪原的時候還了。
雖然她有過愧疚,但確實沒安什麼好心。
這導致他心意難平,所以遂了一次願,聽從梁淺暮父親的話,一劍把他給劈了。
這是他第一次想要做自己該做的事,無愧於心。這也主動攬下了一份因果,這纔有了楚州丘山那場對決。
梁淺暮同他絕交。
李老頭覺得他格局小。
孟夫子爲他惋惜。
李君羨不明白他是怎麼想的。
莫紫煙想給他一腦瓜崩。
只有裴書逸尊重他的選擇。
之後的那些年裏,他一直在反思着自己,究竟是該如何做才能讓所有人都滿意,又該怎麼去面對這麼個陌生的世界,才能得到因果上的解脫?
直到蜉蝣春夢一朝醒,他也從遊千山一番話裏醒悟過來。
上天爲何要讓他來到這個世界?
是救世,還是歷練?
自己爲什麼又要封閉內心?
是害怕,還是孤獨?
但問題是,他是那個橋上觀光欣賞風景的旅人,又何必去在意風景是如何看他的呢?
在這名爲浮生的世界裏,他亦是風景。
浮生如夢亦如煙。
只記花開不記年。
有過苦難,才能放下苦難,走過紅塵,才能不染紅塵。
有過因果,不懼因果,有過牽掛,了無牽掛。
那些施加在他身上的羈絆不應該是這個世界糾纏不讓他離開的鎖鏈,而應是用來保護和激他成長的層層關隘。
一切順心而爲就好,只要心境上去了,總有一天,他可以強大到超脫世外。
所以他對待自己身上的事情不會再像之前那般抗拒,也不會要去強行了斷所謂的因果。
已近十四載,他才堪堪明白這個道理。
真是不易。
如果孟夫子在這裏,想必此刻也能明白,原來那日師叔說的林待之拿起了,竟是這個意思。
要尋出路,光等着是沒用的,得進去。
想到這,林待之收回神識,腳步沒有絲毫躊躇,向着前方走去。
方纔那一個時辰的功夫裏,他已經以強大的神識探清了第一層的每一個角落,沒有發現什麼奇怪的地方,同時也記下了迷蹤陣法的全部四萬八千種變化。
十個人,從十個入口進入,每個人神識都只能探清身前百尺,哪有他這樣一鋪過去便知全貌的?
所以林待之腳步不疾不徐,朝着一個方向走去,偶爾步伐放慢偶爾加快,始終沒有停下。
那些不斷變化的陣法就像是給他讓出了一條路,每當他放慢腳步,便自動延展出一條向着前方的道路,細看之下,竟然與之前的方向完全一致。
林待之自始至終都沒有轉彎!
彷彿他走的不是迷陣,而是一條通向黎明的康莊大道!
負責銅鏡上播放畫面的清淨觀道士很是專業,自然知道湊熱鬧的觀衆們喜歡看什麼,所以很是配合地將林待之的畫面放在一邊,立馬就佔了半個屏幕。
其餘九個人也或多或少佔據了另外一半。
之前冷笑的遊俠瞪大了眼,看着那猶如五十個車軲轆大的銅鏡,不自主吞嚥了一下口水。
林待之腳步很慢,但從出發到走出迷陣,用時卻極快。
畢竟兩點之間,直線都是最短的。
別的考生或多或少會在裏面繞個圈圈,或者偶爾拐一下彎。
有人就記過數,連這一屆用時最快的柳飛,都繞了十八個彎,走錯路三次。
“哼,這有什麼了不起的。我相信,給柳飛一個小時思考,他能比這更快。再說了,林待之就算再快,還能有當年的青廬劍仙快嗎?”那名遊俠不服氣,看了眼銅鏡上施施然邁入第二層的林待之,冷哼道。
遠處帳下的年輕人皺起了眉。
這人便是李君羨,他凝視着銅鏡上那個身影,輕聲道:“比當年的他還要快嗎?”
這句話沒有多少人聽到,只是坐在一旁的莫紫煙挑了挑眉。
此時一名天威軍的護衛走到她耳邊,和她說了些什麼。
莫紫煙頓時也皺起了眉:“這是怎麼回事?裴閣老那邊知道嗎?”
那護衛道:“屬下也不知道,不過聽說裴閣老公務繁忙,即使是洛城府尹,近來沒見過他幾次。”
莫紫煙起身,這浮生塔試煉她是沒心思看下去了。
一旁李君羨挑了挑眉,問道:“怎麼了?”
他沒有刻意去聽護衛在莫紫煙耳邊的傳音,所以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莫紫煙道:“小青魚暈倒了,鳳魂出了大問題。”
說完,她不等世子殿下回話,便徑直轉身離去。
李君羨皺起了眉,擡頭望天,輕聲道:“天機術和冥鳳的雙重影響嗎?真不知道那小姑娘是用什麼方式對抗天機術,才這般讓惡念有機可乘?”
“須知天道自然啊,像我一樣順勢而爲多好。”
他看着銅鏡上那個即使只有背影,也依舊氣質出塵的男子,笑道:
“你說對吧,林待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