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先生沒有出面，是孟夫子說的那聲啓。
“師叔，你不願意見世人，可爲什麼要讓我來裝模裝樣說話呢，還用上了春風的力量？”孟夫子落子，不解問道。
“這樣不是顯得更瀟灑？”諸葛先生給了他一個你懂個屁的眼神，然後看也沒看棋盤，就落了子。
當然，看與不看沒有什麼區別。
對於這個老傢伙來說，眼睛更多的是一個裝飾品。
孟夫子脾氣甚好，從來不和這老東西計較，放下一枚白棋，道:“師叔，我一直有一個疑問，爲什麼你老要讓我叫你師叔呢？”
諸葛先生道:“我那是代兄收徒，不然斷了儒家的傳承，那該怎麼辦？”
孟懷仁哦了一聲，突然道:“清水湖旁邊好像有兩個想要搞破壞的小傢伙，咱們要不要通知朝廷一聲？”
諸葛先生挑眉，道:“你以爲我那孽徒會不知道嗎？他玩的陰得很呢！”
孟懷仁搖了搖頭:“師叔啊，不是我說你。朝堂上那傢伙做事瘋狂，書逸執拗得很，不肯聽你勸，李君羨這傢伙又滿肚子心眼，我這些師弟啊，一個個，可都是師叔你教出來的，沒一個尊師重道的。”
諸葛先生氣得不行，一拂袖，原本他們擺了兩三天的棋盤就此混亂，惱火道:“心情不好，不下了！”
“誒。”孟懷仁沒來得及阻止，只嘆息了一聲，道:“這不是朝廷那邊的安排嗎，不管啦？”
諸葛先生挑了挑眉，罵道:“管，管什麼管，我他孃的今天就給他們攪渾咯。”
這時，剛好裴清語出現在兩位老人身後。
如清泉般的聲音響起:
“清語見過孟先生，見過諸葛先生。”
諸葛先生向來喜歡這丫頭，一聽這話，笑道:“師侄你看，我說攪渾的吧。”
孟懷仁的目光落到了裴清語身上，輕輕嘆了一口氣，欲言又止。
諸葛先生一點也不給孟懷仁留面子，道:“有什麼話都給我憋着，趕緊一邊去，沒看我要和清語丫頭敘舊嗎？”
孟懷仁又是長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告退了。
諸葛先生清了清嗓子，裝模作樣，和顏悅色道:“清語啊，找我這糟老頭子又是要做什麼？”
裴清語並不知道這老東西什麼都知道，只是道:“有一事相求。”
諸葛先生很喜歡你問我我問你這種感覺，努力做出老前輩的樣子，溫聲道:“有什麼事啊？”
裴清語拿出山海令，道:“山海令每一塊每一任持有者都可以讓書院答應一件並不過分的事情，所以我想進浮生塔。”
諸葛先生稍微怔了怔，他知道裴清語要進浮生塔，但沒想到意志這麼堅定，甚至還用了山海令。
他一拂袖，山海令重新回到了裴清語腰間，輕聲道:“無妨，以你的身份和實力，本來就有資格進，山海令還是收着吧。老夫只想問你一個問題，你爲什麼要進去？”
一聽這話，裴清語輕抿略顯蒼白的嬌脣，正想說些什麼。
諸葛先生揮了揮手，道:“世間因果是小事，執念也是小事，情愛這東西沒法言明，所以老夫要問的是你爲什麼要進去？你進去之後的目的又是什麼？你有沒有信心達到你的目的？”
裴清語怔了片刻，貝齒輕咬紅脣，她艱難開口:“我也不確定，所以沒有信心。”
諸葛先生沒有說話，取出來一個東西，揮手間將它送了過去。
裴清語認得出來，那是明倫閣的鑰匙，一塊玉牌。
“這是爲什麼？”
諸葛先生道:“帶上它吧，或許會有些用處，明倫閣裏面藏書數之不盡，即使是我，也不敢說全部看完了。等你突破到三品，便可以以神魂入內，遍覽羣書。”
裴清語點頭，行禮，道:“謝先生成全。”
……
隨着花柏把門上的圖案拼好，於是所有人也都進了第三層。
“不應該是越往上走得越艱難嗎，爲什麼林待之的速度幾乎和最開始差不多？”
“不是說他修爲五品嗎，受到的天道威壓想來也不大，依老頭子我的看法，他這就是黔驢技窮。”那個老人冷笑一聲，“我可不信他能再以這個速度走下去。”
“什麼叫……黔驢技窮？”那書生未曾在古籍上看到過，聽不大明白。
“年輕人，沒有見識也是難免的。”老人搖搖頭，道:“這是女帝當年傳下來的詞，說的是老虎沒見過驢，於是就被它嚇到了，觀察了好幾天，發現這驢啊只會叫，所以就把它吃了。”
“噢！”書生恍然大悟，可思索片刻，疑惑道:“這黔字作何解釋呢？”
老人沉吟了片刻，他當年也是鄉里聞名十里的秀才，自然不會說自己也不知道這樣的話。
於是哼了一聲，道:“這都不明白，難怪小夥子你落榜了。說文上，黔字，黑也，自然指的就是顏色，說的是黑驢。”
書生面子上有些掛不住，臉色微紅。
就在這個時候，思賢臺上一陣驚動。
只見一少年挾着一遊俠從後方人羣中竄出，轉眼間便飛身上了臺沿。
衆人還未看清那少年有何動作。
便見一道血色劍光如封似閉，瀲灩而出。
劍氣如泄，洪鐘般撞在了銅鏡上，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
“砰——”
銅鏡劇烈晃動，上面的畫面閃爍不定，搖搖欲墜。
少年手中多出一塊碎片。
他擰起了眉，看着銅鏡上此刻消失的畫面，一手拽住那名遊俠，鄭重將碎片扔給了他，道:“你可以先喫，我還有幾劍。”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所有人都還未反應過來，銅鏡就已經被路英傑弄壞了。
身爲一品高手的天威軍統領沒來得及出手阻攔，負責浮生塔開啓的成親王世子似乎也一時間被這樣變故弄得有些手足無措，連下命令拿人都忘記了。
還是負責維護場外秩序的熊德勝機靈，大手一揮一幫暫時無主的神策軍便上了臺，將兩個搞破壞的人拿了下來，還及時取出了那個淚流滿面的遊俠被塞進嘴裏的小塊銅鏡碎片。
前來觀禮的人們紛紛怔住了，看着銅鏡上消失的畫面，一個比一個惱火，開始坐不住了，大聲喧譁起來，咒罵、抱怨聲此起彼伏。
禮部尚書在世子殿下的授意下，硬着頭皮上了臺。
朗聲道:“諸位稍安勿躁，我們會馬上安排人員修理，最遲等到晚間，銅鏡就能恢復如初。”
那些民衆的情緒稍安。
之前說話的老人是個挑刺的，在臺下大聲道:“晚間他們都過了第四層，那我們還看個什麼！？”
頓時，一些人也察覺到這一點，於是羣情激奮。
禮部尚書老臉微紅，心想老東西我忍你很久了，不說話沒人拿你當啞巴。
於是又是一番好言相勸，客套說辭，好半天才讓這幫洛城的百姓消停下來。
誰讓十四州內民風彪悍，思想自由呢。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禮部尚書也是官場老人了，深諳輿論導向對廟堂高位的微妙影響，所以自然對古籍上女帝曾說過的這些話爛熟於心。
另外一邊，熊德勝押着那名遊俠和路英傑就到了兩位大人物面前。
後者沒有反抗，站得筆直。
莫紫煙看了眼傲然站立的路英傑，問道:“爲什麼要這麼做？”
路英傑指着遊俠道:“我要成爲柳飛君那樣的人，幫他悟道，所以我想！”
遊俠苦着臉，跪在地上，道:“冤枉啊，是他硬要拉着我，我打也打不過……”
莫紫煙挑了挑眉，對路英傑道:“這裏發生的事，稍後我會移交給玄甲軍那位處理，想來你師父會好好收拾你。”
路英傑撇了撇嘴，一臉桀驁不馴的樣子，道:“無所謂，吾師只認柳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