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得嚇人。
他們這次用了更快的速度來到了柳樹前。
裴清語三品境界能解的劍意比昨天更多了些,但依舊杯水車薪。
林待之告訴她不用着急,又故技重施了一遍前一天的技巧。
所幸下午的裴清語對他是言聽計從。
落日殘霞須臾而過,黑化的裴清語憤懣看了林待之一眼,再度沉沉睡去。
林待之想了想,又渡去一道良宵的力量。
這下她是真的能有個好夢了。
人間夜夜皆良宵啊。
七日一晃而過,保險起見,林待之還是捆住了裴清語的手。
然後發現問題並沒有得到根本性的解決,於是照慣例給裴清語來了一指,第二天又攛掇着小紅魚給她施針。
月升日落,暮去朝來。
一日過去了。
沒有寒暑,不經冬夏。
一年過去了。
一年又一年。
年復一年。
林待之對入夢和良宵的運用越來越得心應手。
裴清語的劍法越來越高妙。
只是她的病並沒有好。
林待之的醫術大有長進。
趁着白天給柳樹治療,他當起了伐木工。
晚上裴清語睡去,他當起了拙劣的建造師。他在山崖之上蓋了座簡陋的房子,隨着一夜一夜增加,房子也越來越大,設施也越來越齊全。
面朝東方大海,春不暖,花未開。
他甚至還採了嫩茶尖泡茶,整了好些並沒有完全熟的果子,有模有樣釀上了四五缸酒,嚐起來又酸又澀,連小紅魚都不喝。
日子過得輕鬆且愜意。
這個世界彷彿沒有時間的概念一般,俗世的光陰並不能完全作用於兩人身上。
山中不知年歲,曾有樵夫看仙人對弈轉眼桑田滄海。
他們也是如此,一晃,便是無數個日出日落。
林待之仔細記載了一下,他一共看了一萬四千六百零八場日落。
也就是四十年。
裴清語那價格不菲的衣物上用了十二種不同材料的昂貴絲線,素色圖案有三十二種,細微處雲紋更是有三千六百二十一道。
那棵歪脖子樹上共有八萬六千三百二十一片葉子,每片盡不相同,不曾凋零。
從山巔到山腳正好十萬八千步,不多不少。
說實話,他有些枯燥,尤其是那些叮叮噹噹一個人忙碌的夜裏。
劍法他已經教無可教,柳樹的傷也快好了,那麼接下來是不是就該出去了?
但在這之前,還有一件事情要做。
這天來到湖邊,百人合抱的柳樹下,林待之看着殘留的最後一絲劍意,道:“我需要一根柳枝,然後,我還需要你分出本源九成靈力注入其中,我相信你能做到。”
柳樹怔住了。
雖然不知道它是怎麼怔的,但它就是怔住了。
所有的柳條在那一刻都有所靜止。
裴清語停了手,未曾再淨化下去。
林待之道:“我知道你從來沒安什麼好心,尤其是你知道歸藏在我身上的那一刻,所以我要確保你不會對我們出手。另外,我們也確實需要靈力來恢復,用作反制你的手段。你信不信我將擁有你衆多本源靈力的柳枝放入歸藏裏,它可以把你整個樹都刻錄進去?”
柳樹還是沒有動,顯然是被林待之說中了心事。
“你知道這劍意延綿不絕的含義嗎?”林待之擡眉,繼續開口:“只要一絲尚存,便能汲取你的靈力,達到生生不息的效果,你和它共生多年,想必比我清楚。至於你失去的本源靈力,至多五千年,便能在這個世界裏恢復。另外,我以歸藏玉簡做擔保,即使你待會到了柳生最虛弱的時候,我和她都不會對你出手。”
下一刻,柳枝狂舞,似乎很是惱火。
林待之不慌不忙,等着它做決定。
一陣清風驟起,裴清語的手中多了根光澤亮麗的柳枝,虛空中似有一聲嘆息,無數柳枝驀然垂落,失去了好些光澤。
它看着病懨懨的。
裴清語淨化了最後一絲劍意。
林待之點了點頭,將玉簡中的靈力取出來一大半,注入了柳樹裏,道:“投我以瓊瑤,報之以木桃。這些對於你那磅礴的靈力來說雖然不值一提,但其中蘊含的生命層次境界,想來你會很感興趣。”
柳枝無力搖曳,柔弱中卻帶着難以言說的雀躍。
此時剛過午後,他們做完這些,便同柳樹告別,繼續沿劍道而行。
裴清語提着柳枝,一副想說什麼卻又不敢說的樣子。
林待之知道她有些害羞,於是開口問道:“怎麼了?”
裴清語乖巧遞過柳枝,紅着臉道:“待之哥哥,這個給你。很多很多年前,金索不是用完了嗎,日落前你就用這個來綁住清語,這樣就不用和我動手了。”
不行,會撐爆的!
他及時阻止了柳枝這種憨批行爲,細想了一番,又找裴清語借了張劍符,將裏面的靈力鎖住了,這纔對小姑娘說道:“謝謝。”
雖然表示了感謝,但傍晚時分,該綁還是得綁。
其實金索在第一年裏就用完了,之後的每一天,黃昏到來時分,林待之都要把握好時機,點中裴清語眉心。
不然就要打上一架。
自然,裴清語是沒有靈力的,林待之也因爲某些原因,沒有動用靈力,有些被動挨打的意思。好在他皮糙肉厚,又事先將流凰藏了起來,於是也就各有勝負。
他不是沒有試過點小紅魚的眉心,但情況是,小紅魚睡了過去,小黑魚提前到來。
代價就是,他失了先機,又不忍心真正動手,只能掉一晚上的頭髮。
突然,裴清語一聲驚呼,走出密林,指着前方,道:“原來還有呢!”
林待之擡眼看去。
眼前羣山座座,流雲秋風金黃,葉落了遍地。
有體形巨大的猿猴從山巔一躍而起,跳至另一座山巔,大地震動。
有白羽翩躚的大鳥棲於古木,一展翅便掃下數顆靈果,落入腹中。
到處都是飛禽走獸,到處都是碩果累累。
這便是百草園的秋。
……
就在他們走後不久。
一道綠芒隱現,出現在了那顆虛弱不已的柳樹旁。
柳樹正無比欣喜感受着體內那股彷彿創生的靈力,竟一時沒有察覺。
一隻手驀然出現,沿着那道正不斷癒合劍傷穿了進去。
那是個衣着破爛的獨臂女子。
大地驀然一震,柳樹的無數柳枝狂舞,卻失了力氣,砸到這獨臂女子的身上,也不過留下一道淺淺的血痕而已。
這是綠蘿,她獰笑着,身體漲的像個氣球,氣息在不斷攀升,道:“通聖境的古樹啊,竟虛弱成如今這般模樣,豈不是便宜了我?”
柳樹的樹枝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枯黃下去。
下一刻,狂風驟起。
柳樹似乎是做了什麼決斷一般,上百隻略有枯黃的柳條齊齊炸開,一股難以想象的力量從樹幹裏爆發出來。
“轟——”的一聲。
爆炸聲中,柳樹一溜煙跑了個沒影。
只剩綠蘿留在了原地。
她沒有去追,只是感受着體內那無與倫比的力量,頓時有種似乎要被撐爆的感覺。
一隻毫無血色的光潔手臂從她的斷臂處慢慢抽了出來,她竭力控制着自己,從而消化這份大自然的饋贈。
好半天后,她睜開了眼,冰藍色的眼眸中綠芒閃爍。這一刻,她重回二品巔峯。
如果再能抓住那兩個小傢伙,吸乾他們那奇特的靈力,想來突破一品也不是問題。
……
另一方大世界。
“板凳臉,快溜!”
一個抱着蛋的殘影驀然從一處山洞裏衝了出來,還沒來得及拉上草地前冥想修煉的銀髮少年,便化作一道劍光竄向了遠方。
這兩人正是還停留在浮生塔第五層尋找機緣的申繡和柳飛。
他們暫時不準備上去,萬一碰見了魔族那些人怎麼辦?
申繡沒問柳飛發生了什麼,當然,也沒來得及問,只知道這傢伙又捅出了什麼簍子。
感受着身後那股逐漸甦醒,磅礴而憤怒的恐怖氣息,他挑了挑眉,轉眼間就化作一道槍光追着柳飛而去。
片刻後,兩個人消失於天際。
“汪——!”的一聲怒吼。
一隻巨大如山嶽的黑色兇獸破洞而出,頓時一陣地動山搖。
這隻長有一對獠牙、形似猛虎的巨獸雙翅撲展,像鐮刀一般銳利的爪子輕輕一揮,一座山頭便消失了。它那恐怖的氣息散發出去,方圓百里,萬獸臣服。
一頓無能狂怒卻找不到罪魁禍首後,它又繼續回去睡覺了。
遙遠天際外,劍光和槍光落下。
柳飛氣喘吁吁坐在了地上,抱着手裏的蛋,眉間有說不出的得意。
申繡吁了一口氣,擦了擦頭上的汗,冷聲道:“這是什麼?”
柳飛挑眉,喘氣道:“窮……窮奇的蛋……蛋唄。”
“蛋?還是蛋蛋?”申繡直髮愣,半晌覺得這傢伙話有些毛病,問:“窮奇形似猛虎,還能下蛋?”
柳飛撇撇嘴,道:“天知道它怎麼生孩子,我又沒見過。”
然後他眼神散發出明亮的光,道:“我不管,反正我柳飛也是有坐騎的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