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待之依舊扶額,冷汗涔涔。
裴清語拂過他鎖着的眉,試圖將那些疼痛一一展平,哽咽道:“不要再想了,好不好。”
“好。”
林待之咬着牙,來自腦海的痛楚越來越深,他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天道自然,他如何能自然?
裴清語見他不聽話,也不惱火,只是扶着他往山崖之上走去,愁緒寫滿了她那絕麗的臉。
正如他們不曾在春日外找到過綠蘿,想來綠蘿也不能輕易找到他們。
但出於安全考慮,十日前林待之還是讓裴清語佈下了劍陣,防止已完全恢復的綠蘿找上門來。
小紅魚攙扶着林待之,把他放到了歪脖子樹旁,然後看了眼尚未到來的落日,神色焦急。
她是真的很心疼。
天機術?
除了除林待之以外的人會受到天機術影響,他自己也會嗎?那施加於他自己身上的天機術又是幹什麼用的呢?
爲何看起來比自己當初的還要嚴重?
看着林待之青筋暴起,緊緊抿着蒼白的脣,一行清淚便從她的臉畔滑落。
下一刻,她緩緩站起身來,目光剎那間變得冷漠而戲謔,眉心黑色印記更顯魅惑。
小黑魚提前出現。
視線落到林待之身上的那一刻,她眼神變得格外複雜,她冷哼一聲,自語道:“哭什麼哭呢,哭就有用了?”
然後她一掌用力拍下,林待之就此暈了過去。
裴清語生了一堆火,這次她沒有將林待之吊起來,而是從林待之懷裏掏出了歸藏,抽出了裏面的扉頁。
她衝第一頁的夢貘道:“出來。”
有氣泡破裂的夢幻聲音響起,小東西鑽了出來,繞林待之轉了一圈後,然後看着眼前這個氣息不大對勁的裴清語,似乎有些茫然。
裴清語道:“對他施展入夢。”
夢貘搖搖頭,一臉關心看了看他們倆,感情破裂了嗎是?
裴清語喚出流凰,長劍指在了林待之喉頭,轉眼就刺破了肌膚。
她強壓眉宇間的戾氣,不耐煩道:“我的耐心不多,你最好快些。”
夢貘茫然點了點頭。
在它的辛勤勞作下,林待之就此進入夢鄉。
被嚇壞的夢貘忙不迭鑽了回去,裴清語將歸藏扔回林待之懷裏,然後強忍着掌摑這個臭男人的衝動,纖長手指顫動,拂上了他的眉。
她將他的頭移到了自己腿上,就這樣看着他,時而惱火攥拳,時而皺眉嘆息,心想算你今天運氣好腦袋痛,不然在夜裏,說什麼我都要賞賜你一劍。
……
……
“真是有趣的小男孩啊。”
這是莫紫煙當初在上林聖清池對林待之說的話。
莫紫煙三十又一,她說小,那豈不是隻是少年?
……
“小林大人年輕十歲,不是同你一般大?”
這是許雲柯對柳飛說的話。
柳飛的回答是:“林待之不是二十嗎?”
皮言平卻說林待之心思老成,只怕有四十。
兩人嗤之以鼻。
“像也有些像,但又完全不一樣,呀,煩死了啊!”
這是小黑魚某天夜裏對他說的話。
……
直到今天。
“……就算你容貌發生了變化,歲數似乎也對對不上……但眼睛和心是沒辦法騙人的……”
……
天機術嗎……
天機術又做了什麼呢?
我是林待之,還是林尋?
亦或者,兩個都不是?
那些存在於我腦海中的記憶,都是真實的嗎?
我會不會只是林尋當年分出去的一縷殘魂,奪舍了某人,類似於記憶碎片的存在?
不,不可能,我的神魂是完整的,若非通聖,神識又哪裏會這麼強大?
那我會不會是那個被林尋幹掉的魔族通聖,率千百一二品伏擊林尋,卻無意中被林尋師父所救?
那又怎麼解釋裴清語會認出自己?流凰可以認出自己?
又或者說,自己是林尋那把劍的劍靈?和林尋融爲了一體?
林待之……林待之……
“林尋,字待之。”
對了,他想起來了。
這個世界人沒有表字,但林尋來到這個世界的頭一個月,就開始寫日記,日記的第一句話便是這個,這是他給自己取的名,尋的就是一個出路。
可這些和他是誰有關係嗎?
現在的林待之到底是誰,他又是誰?
……
……
清晨,林待之從夢中醒來。
一身白衣的裴清語同他點頭致意。
她的神情沒什麼變化,只是眼波柔和,目光溫潤,很暖,比流淌在他身上的晨曦還暖。
林待之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是誰?”
裴清語搖搖頭,站起來,走到他的身邊,說了一句相當唯心的話:“你就是他,不會有錯。至於你自己,你認爲自己是誰,那就是誰。”
林待之似乎聽懂了,但又沒聽懂,只是難免想,爲何她竟一副哲學家的模樣?
哦,是神性狀態下的裴清語啊。
裴清語到他身邊坐了下來,看着東邊的朝陽,輕聲開口,道:“你以前不是總將因果二字掛在嘴邊嗎,那麼現在呢,你是不是還承擔着當年的一切因果?”
“不要自我懷疑,也彆着急自我否定。天機術光靠腦子想是不能有出路的,連施術者都沒辦法完全弄清天道變換,又遑論受術人的你呢?”裴清語伸出手去。
林待之怔了片刻,剛準備把自己的手交出去,卻見裴清語錯手而過,徑直取下了掛在樹上的流凰。
她挑眉瞥了林待之一眼,向着山下走去。
“去闖秋日吧。”她這樣說道。
林待之成了小跟班,跟在她屁股後,面向晨光,就此下山。
當他們走進密林的時候,天外有天光氤氳波動,林待之心神微縮,望向了另一個方向。
“是綠蘿,她碰巧出去。”
他們能找到劍道,綠蘿想來也能找到出去的路。
但毫無例外,都是要經過春秋二地。每天只能進一次,四個時辰,沒有通過的話將會回到原地。
不愧是魔族,喜歡夜黑風高,喜歡晝伏夜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