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當年一樣呢。
不得不說,這是過第七層前在百草園裏待了兩百年的緣故,當然也有第八層消失的原因。但能闖過前面六關,又何嘗不是她天賦卓絕?
雲靴踏入門內,踩進了一片鬆軟的雪地,湖邊凋零的柳樹上還掛着一束一束的冰凌,在白得刺人的天光下熠熠生輝。大雪紛紛揚揚,似鵝毛一般鋪到了湖面上,那裏劍意激盪,那裏雪落無聲。
那裏有一練劍的白衣少年,彷彿和天地融爲了一體。
這是寄月湖。
這也是幻象。
裴清語朝湖心那人走了過去,於他十步前停下了,未曾說話,只是撐開了紅傘,靜靜地看着。雪沿着傘緣飄了進來,揚到了她的臉上,竟有些涼。
多年前她也站在涼亭外,問過自己父親一個問題,說是林尋哥哥穿的那麼少,在大雪中練劍,爲什麼不會生病。父親的回答是,仙人怎麼會生病呢。
這仙人二字,她記了十年。
次年她開始接觸修行,三年後便達到六品,雖然也曾明白要達到寒暑不侵對修士來說算不上太難,但那一襲白衣依舊是心中揮之不去的身影。
風雪如晦,天光乍暖。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林尋注意到有人正看着他,於是停了下來,擡眼向涼亭外白衣紅傘的女子看了過去。大雪遮眼,但眉目依舊清晰,那少女清冷俏麗,恍若天仙下凡。
林尋負劍抱拳,隔着三丈大雪,問道:“姑娘,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眼前少年容貌清秀,看着有些柔弱,若非手中執劍,憑誰也會將他錯認爲上洛城趕考的書生。他眉宇間似乎鎖着一股化不開的愁緒,但嘴邊卻一直掛着真誠的笑容,將這愁思沖淡了不少。
裴清語的視線融進了漫天大雪裏,一時間心頭微酸,看着眼前如此真實的他,竟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
莫不成這真是林尋?
她沒有太多激動的情緒,也沒有數不盡的歡喜之意,只是覺得時間真是一個奇妙的東西。
她和林待之在百草園裏兩百年,這兩百年很長,長到偶一回想都會覺得漫長無邊,但過得卻比往年的每一天都要愜意,於是林待之的模樣也就漸漸取代了內心深處那白衣少年的模樣。他們都是他,本質上來說並無什麼不同。
裴清語撐着傘,微微一欠身,算是打了個招呼。她沒有說話,緩緩向前走去,路過林尋時沒有絲毫駐足,內心波瀾漸歇。
“你是……小青魚嗎?”
突然,那個聲音在身後響起,有些惘然。
裴清語腳步頓了一下,沒有回頭,只是駐足在原地,溫聲道:“是啊,林尋哥哥。”
林尋有點茫然,道:“那你爲什麼不停下來呢?”
裴清語笑道:“因爲你是假的啊。”
話音落下,眼前的雪景消失了,身後的林尋也消失了,世界變得一片清明。
不遠處出現了一道屏障,屏障裏有兩個正在拼殺的傢伙。
是柳飛和羅厭。
又有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恭喜,沒想到你比柳飛更快通過第九層,清語。”
裴清語擡眸看去,那不是林待之又是誰?
她有些茫然,問道:“剛纔那是?”
“我用良宵佈下的幻境啊。”林待之看着她,眼中滿是寵溺,道:“不困於情,不念過往。我的小青魚很不錯呢。”
說着,他就擡出手去,想要去摸裴清語的腦袋。
裴清語躲開了。
林待之怔住了。
她開口道:“你也是假的?”
白澤錯愕道:“你怎麼看出來的?”
裴清語搖頭道:“我看不出來,心中的感覺也告訴我這過分真實,絕非幻境。”
“那爲什麼……”
“先不論待之爲什麼要留在第九層考驗我,單論之前的幻境就不對,因爲他不會用自己的過往來試探我。”
白澤有些惱火,完全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那畫面明明是你心中記憶最深刻的啊?於是疑問道:“這是爲什麼呢?”
裴清語道:“因爲他明白,我心中記掛的人不是那個少年揚名的劍仙,也不是一襲白衣舞劍的故人,更不是詩才亙古的狀元郎,而是從小給我講故事的大哥哥,是那個只要在他身邊我就會自然感到放鬆的人,而不論他是林尋還是林待之。”
白澤嘆了口氣,驀然變成了裴清語的模樣,坐到一旁椅子上,嗑起了瓜子,道:“沒意思。”
裴清語收了傘,不解道:“你是這一層的守關者?爲什麼要變成我的樣子?”
白澤道:“扮女人簡單,扮男人難。”
裴清語不理解,搖了搖頭。
白澤道:“我當年扮女帝騙書院那老傢伙,他被我耍了二十多次愣是沒發現。我每次扮他去騙女帝,每次都要給她揍,你說惱人不惱人?”
裴清語道:“會不會是她境界更高,你騙不了她?又或者書院那位也看的出來,其實一直在配合你?”
白澤擰着眉想了想,往嘴裏扔進一把陳年瓜子,含糊不清道:“有這個可能。”
下一刻,她就嘟着紅脣像某種植物射手一般,一顆顆把瓜子殼吐了出來。
裴清語看着她頂着自己的臉,做這樣的事情,挑眉道:“林待之來的時候,你變的誰?”
“你啊!”
“還有別人嗎?”
“當然有啊,但別人效果不怎麼樣。”
“你也是這幅樣子?”
“這樣子怎麼啦,可活潑了,他喜歡得不行呢!”
裴清語住了嘴,看着瓜子殼像篩糠一樣從她嘴裏冒了出來,猶豫道:“他……真的很喜歡?”
“那是自然。”白澤理所當然,然後順手遞去一把瓜子,一臉期待,道:“五百多年前炒的,味道不錯,你也試試?”
裴清語接過,然後捻起一枚,捏碎了殼,渣子簌簌落在手心,被黑火湮滅了乾淨,然後將瓜子仁放入了嘴裏,道:“味道不錯。”
白澤瞥了她一眼,心想她怎麼和那女人一模一樣,明明行事大方,喫個瓜子卻要這麼講究?
瓜子不是用來嗑的嘛?
這樣想着,她又抓起一大把,盡數灌進了嘴裏。
……